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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符紙,遞給霜降,"這顆小暑錢的買賣添頭,不算錢。"
"謹遵法旨。"霜降低頭彎腰,雙手接過符紙,然后一閃而逝,去往牢籠之內(nèi)。
片刻之后,從那頭元嬰劍修妖族身軀當(dāng)中"走出",抖了抖手中符紙,上邊"懸掛"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如一粒粒水珠在那荷葉上,微微晃動不已。
霜降朝著金色符紙呵出一口氣,所有文字牢固嵌入符紙,交給陳平安。
那頭妖族罵罵咧咧退回霧障。
陳平安問道："元嬰地仙的心境,你也能穿梭自如"
霜降搖頭道："因為當(dāng)了多年的鄰居,走門串戶的次數(shù)多了,我才能夠如此閑庭信步,不然元嬰道心,哪個不堅若磐石,不花個幾年的水磨功夫,很難得逞。"
此后霜降又說了觀海境的幾處內(nèi)幕,比如道出了水府"點睛"一事的捷徑,之所以說是捷徑,并非什么旁門左道,而是陳平安的底子打得不錯,天時地利人和皆有,可以多拜訪那些水神府邸,尋找投緣的神靈、水仙,相互切磋道法,以光明正大的路數(shù),獲得對方的一絲水法真意,就能夠在墻壁上那幅水仙朝拜圖,多添一次"點睛之筆",此事在觀海境做了,收益最大,結(jié)丹之后,也行,只是收益反而不如觀海境,大道玄妙,就在于此。
所以修行路上,往往某個環(huán)節(jié),就能讓練氣士心甘情愿,拿出數(shù)年甚至是數(shù)十年光陰去緩緩消磨。
臺階登頂,陳平安在牢獄入口處坐下休歇。
霜降坐在一旁,一顆小暑錢到手,十分得意。
陳平安說道："接下來就要錘煉武運了。"
先前陳平安都沒有接納武運饋贈,只是這一次在劍氣長城,陳平安只覺得武運還不夠多。
劍氣長城的劍道氣運,武運,都已積攢萬年,武運底蘊,當(dāng)然沒法子與劍道氣運媲美,可此處劍修如云,劍修與劍運的關(guān)系,僧多粥少,所以劍道氣運再多,也不夠分。就像陳平安養(yǎng)出兩把本命飛劍,就談不上多大的天地異象,而純粹武夫與武運,則是碗中粥不多,劍氣長城武夫卻更少,端起過粥碗的人,沒幾個,武運盈余,自然十分可觀。陳平安這一次破境,又不算低,是從金身躋身遠游,所以攫取極多,甚至還從蠻荒天下?lián)寔硪环菸溥\,這讓陳平安心中大為快意。
霜降側(cè)過身,使勁揉著眼睛,可憐兮兮道："隱官老祖忙忙碌碌,身心片刻不得閑,瞧得我又仰慕,又心酸,百感交集,淚水直流。"
陳平安伸手放在白發(fā)童子的腦袋上,"雖然是虛情假意,聽著還是寬慰人心。"
結(jié)果隱官老祖這話說得晚了,霜降已經(jīng)自己炸碎身軀,在別地幻化人形,所以極為尷尬,一時間都不好意思跑去原地坐下。
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去,神色玩味,霜降悻悻然笑道："拳未出,意先到,直接嚇死我了。真不是我溜須拍馬,以后等到隱官老祖游歷別處天下,甭管是蠻荒天下,還是浩然、青冥天下,一個眼神,哪怕是地仙妖族,都要嚇得肝膽破裂,跪地不起,乖乖引頸就戮！"
陳平安收回視線,笑道："那就借你吉。"
按照李二前輩的說法,人身肌肉六百三十九塊,皆可視為山脈、大岳和小山頭,淬煉武運,就像"開山",能夠夯實一位純粹武夫的處處山根,武運的多寡,決定了開山的數(shù)量,若無武運饋贈,那也無妨,武夫廝殺分生死,技擊切磋分勝負,都可以淬煉座座山岳,一位武夫練拳的立身之本,只在拳法本身,不可刻意貪戀武運,沒了武運,天塌不下來,就算天真塌下來,更要練拳再出拳。
陳平安問道："關(guān)于武運,你知道哪些內(nèi)幕"
霜降搖頭道："我只修道,對于武學(xué),所知不多……"
陳平安突然說道："一顆小暑錢。"
霜降立即神采煥發(fā),"有說頭,有說頭。"
不曾想陳平安說道："還是算了。"
霜降一個后仰到底,手腳亂踹,翻來滾去。
陳平安問道："除了縫衣幫著錘煉武運,有沒有其它立竿見影的法子"
一位武夫如果能夠以最強破境,當(dāng)然是一種莫大殊榮,等同于被一座天下的武道所認可。不過這種破境,只是與同時代的同境武夫?qū)Ρ?曹慈的境境破境皆最強,分量極重,武運就多,郁狷夫便要遜色許多,陳平安當(dāng)年在北俱蘆洲鬼蜮谷,寶鏡山遇到的那位怪人,自稱楊崇玄,后來陳平安才知曉對方身份,其實是云霄宮楊氏子弟,是那讀書人的哥哥,也曾以最強六境躋身的金身境。
如此想來,陳平安覺得頗有意思,曹慈,郁狷夫,還有楊崇玄,自己遇到過的三位純粹武夫,都曾當(dāng)過一段時間的世間最強六境。
霜降坐起身,病懨懨說道："沒有的。捻芯的縫衣,十分精準,我倒是有些錘煉手段,可惜只會過猶不及。我做買賣,十分公道,絕不會信口開河,被錢迷了心竅。"
陳平安點頭道："罵人不用拐彎抹角。"
霜降一個蹦跳起身,伸出一只手掌懸在頭頂,"天可憐見,隱官老祖你要是這么冤枉我,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自己,以證清白！"
陳平安舉起一只手掌,示意自便。
霜降正要說話,瞧見了個小崽子,大袖一揮,隨手抓來身邊,瞪眼怒道："小王八蛋,膽敢覬覦我家隱官老祖的偉岸背影,你又不是個水靈小娘們！"
原來是那少年幽郁,因為老聾兒肯定還要返回牢獄,此次老聾兒去往城頭廝殺,就沒有帶走這位頂著個主人頭銜的少年。
陳平安轉(zhuǎn)頭笑道："幽郁,如果不忙著修行,坐著聊幾句。"
白發(fā)童子立即幫著少年拍了拍衣袖,笑道："幽郁,愣著做什么,趕緊去隱官老祖身邊坐著啊,多大的榮幸,換成是老聾兒,這會兒就該聲淚俱下跪在地上,磕頭謝恩了。"
幽郁坐在陳平安附近,少年有些拘謹,又不善辭,干脆就不說話。
何況與那位年輕隱官還跟著一個白發(fā)童子,聾兒前輩說這家伙是位飛升境的化外天魔,見了面就隨便,打打殺殺都沒關(guān)系,反正也防不住什么。
聾兒前輩都這么說了,少年這還怎么隨便
陳平安問了些幽郁的事情,少年有問必答,家住何方,傳道人是誰,本命飛劍如何,先前大戰(zhàn)沒能殺妖,只是在城頭上,幫著衣坊劍坊做點小事,都沒什么好藏掖的,反正對方是隱官大人,幽郁沒想著遮掩。何況這位傳奇色彩的外鄉(xiāng)隱官,故事實在太多,越是年紀小的,越喜歡相互念叨,幽郁有個朋友,朋友又有個青梅竹馬的心愛姑娘,她便總喜歡問那朋友,我要是在那浩然天下,你會歷經(jīng)千辛萬苦,去找我嗎那個朋友第一次被問,便回了句你也不在浩然天下啊,結(jié)果她好幾天沒理他。后來朋友學(xué)聰明了,只是每次答案,總不能讓她滿意,最后朋友私底下與幽郁埋怨不已,我又不是那隱官,怎么比嘛。
聊得多了,幽郁就發(fā)現(xiàn)隱官大人其實挺平易近人的,雙方語的時候,無論是誰在說話,年輕隱官都很認真,從不會視線游曳,不會心不在焉,敷衍了事。
霜降覺得自己優(yōu)秀多余,就默默起身,坐到了隱官老祖另外一側(cè)。
沒了白發(fā)童子坐中間,幽郁愈發(fā)輕松,就將朋友的糗事說了。
陳平安忍不住笑了起來,"幽郁,你下次見了你朋友,可以讓他告訴心愛姑娘,他只需要說一句話,別分開在兩座天下啊,哪里舍得嘛,只是想一想,也要傷心的,可萬一真要分開了,就讓她等他,一定要等他。"
幽郁輕聲問道："能成"
陳平安雙手籠袖,滿臉笑意,輕輕點頭。
幽郁使勁點頭,覺得可行。
霜降身體前傾,不斷雙指亂戳,示意少年趕緊滾蛋,不要耽誤隱官老祖修行。
結(jié)果被陳平安頭也不轉(zhuǎn),一拳打在面門上。
少年憋著笑,起身告辭離去。
陳平安站起身,與少年道別。
陳平安走下臺階,重返牢獄底下,霜降又開始走在前邊,一路念叨著"隱官老祖小心臺階"。
陳平安問道："你覺得是在這里躋身洞府境,還是去了外邊,再破境不遲"
霜降說道："此事還真就隨意了。"
陳平安的長生橋已經(jīng)重建妥當(dāng),躋身中五境,隨時隨地。
如果說陳平安身為純粹武夫,錘煉在身武運,是開山之舉,那么跨過一道修行大門檻,躋身洞府境,就是開府。
是在牢獄天地成為一位中五境神仙,還是離開牢獄,皆可。
一個洞府境的開府,遠遠沒法子跟躋身遠游境相提并論,尤其是在劍氣長城,估摸著就像是往湖水里砸下一顆小石子,無人在意。
可如果陳平安不曾成為劍修,根本不敢擅自開府躋身洞府境,理由很簡單,劍氣長城,劍氣太重！
對于劍修之外的練氣士,大道壓制,無處不在,只會讓練氣士倍感不堪重負。
所以不是劍修的外鄉(xiāng)下五境練氣士,登城游歷鬧出來的笑話,數(shù)不勝數(shù),一著不慎,還有那性命之憂。
需要身邊扈從、供奉時刻護道,在本土劍修眼中,都是些沒斷奶的小崽子。
所以浩然天下對劍氣長城的觀感不佳,也絕非純粹是浩然天下練氣士的一方偏見使然。
那撥仙家豪閥出身的天之驕子,越是年輕的,在家鄉(xiāng)越是習(xí)慣了身邊的吹捧,結(jié)果一到劍氣長城,不說什么語沖突,光是劍仙劍修的那些或冷漠或鄙夷的眼神,就夠他們吃上一壺的了,肯定要畢生難忘。
劍氣長城的排外,從天地劍氣、遠古劍仙意志凝聚而成的劍道氣運,都對浩然天下極不友好,至于劍修對浩然天下的觀感,更是糟糕至極。
隱官蕭愻,洛衫,竹庵兩位隱官一脈的掌權(quán)劍仙,看守大門的抱劍漢子張祿,再到龐元濟、齊狩這些年輕天才,哪個不對浩然天下心懷敵意,都已經(jīng)不是有無好感那么簡單了。孫巨源這樣的劍仙,終究是少之又少。結(jié)果臨了,遇上苦夏劍仙領(lǐng)銜的中土邵元王朝那撥年輕劍胚子,很快就又變得印象大惡。
陳平安的弟子學(xué)生當(dāng)中,裴錢那是不可以講道理的,到了劍氣長城,如魚得水,渾然不覺。
崔東山境界高,是不在意。
其實最不適應(yīng)的,是已經(jīng)成為練氣士的曹晴朗。但是在劍氣長城那段歲月,少年在跨過大門之后,就沒有讓旁人覺得他有一絲不自在。
所以陳平安一直覺得自己有三件事,罕逢敵手,比當(dāng)包袱齋更有天賦神通！
找媳婦。
取名字。
收弟子。
陳平安突然又問道："躋身洞府境,會不會讓我的兩把本命飛劍,殺力更大尤其是籠中雀的小天地,能否跨上一個大臺階"
霜降再次神色尷尬。
實在是在一位飛升境眼中,這點境界提升,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至于那把籠中雀的小天地,跟陳平安實打?qū)嵉木辰绺叩?有關(guān)系,卻極小。
再者陳平安的敵人,除了云卿、清秋在內(nèi)的五頭上五境大妖,其余全部是元嬰劍修妖族,成不成為中五境,一樣意義不大。
不過既然隱官老祖都這么在意那點"提升"了,霜降就立即心思急轉(zhuǎn),絞盡腦汁,爭取說些感天動地的好聽語,為自己亡羊補牢,"當(dāng)然更大！五境與洞府境的一境之差,到底不比尋常,更何況隱官老祖的那兩把本命飛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相互輔佐,攻守兼?zhèn)洹?
陳平安思量片刻,說道："那就在這里破境好了。你幫我留心痕跡,找出十座氣府的儲君之地。找出五座以下,包括五座,半顆小暑錢,五座以上,都算一顆小暑錢。你要是找出了十座,卻只與我說六座,也沒問題?？扇绻蛔颊也坏?那就別怪我做買賣二掌柜了。"
霜降拍胸脯震天響,"一座都找不出的話,無顏面見隱官老祖,到時候我自己提頭來見！"
霜降突然提醒道："隱官老祖驚才絕艷,所以記得別破境太快,一下子連破兩境,直接躋身了觀海境！不然我就要白跑一趟了！"
陳平安有所決斷之后,就立即停下腳步,開始閉目養(yǎng)神。
心神沉浸,心念微動,長生橋起,走上拱橋,緩緩而行,過橋之后。
人身小天地,三百多座洞天福地齊齊打開,靈氣倒灌,如洪水傾瀉其中。
不但如此,陳平安的心神返回長生橋之上,抬頭望去,愈發(fā)凝神,留心霜降所謂的天地初開氣象。
果然,如果不是化外天魔提醒在先,陳平安本身無論如何謹小慎微,都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那條線索。
恍惚之間,依稀可見,天開一線,從此天地有別,日月星辰,大地山河,開始高下對峙。
只是陳平安有些疑惑,照理而,日月懸空,應(yīng)該遠離大地,但是自己的人身小天地當(dāng)中,天地間距,似乎不大。
還是說所有的練氣士,都是如此情形
不但如此,天幕上的星斗流轉(zhuǎn),如一塊塊破碎鏡片,種種人與事,一閃而逝。
似乎陳平安稍稍抬手,就觸手可及,可追往事故人。
但是陳平安壓下心中念頭,只是站在原地,死死拘著自己,絕不伸出手去。
陳平安竭力保持一點靈光,默默告訴自己,過往之事,遠去之人,不管自己再想念,終究是不可追回的。
任勞任怨的白發(fā)童子,涉及掙錢大業(yè),不敢怠慢,卯足勁御風(fēng)遠游,在那靈氣洪流之上,珥青蛇、穿法袍的化外天魔,瞇起眼眸,仔細盯住洪水撞擊眾多氣府大門的細微動靜。
異象消散。
陳平安退出心神。
結(jié)果看到那化外天魔,站在眼前,懷里捧著顆腦袋。
陳平安無可奈何,開始行走。
霜降將腦袋放回脖子上,哈哈笑道："隱官老祖,六座六座,一顆小暑錢！"
霜降以心聲道出了六處氣府的名稱。
陳平安知道肯定不止六座,只是毫不在意,儲君之地的選址開府,無非是躋身洞府境后為觀海境打底子,沒有也問題不大,有當(dāng)然是最好,所以這顆小暑錢,依舊得給霜降。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隱官職責(zé)所在,殺盡牢獄妖族。
無論使用什么手段,斬殺上五境大妖,以及最好是問劍五位元嬰境劍修妖族。
然后才能縫衣大成,承載既定的全部大妖真名。
刑官之去留,陳平安不感興趣。反正老大劍仙自會安排。何況陳平安這隱官,也沒資格與官職相當(dāng)?shù)男坦僦甘之嬆_。
唯一稍稍感興趣的,是那谷雨錢化身的浣紗少女,是怎么個生財有道,與暫時留在自己身邊的長命道友,會不會有不同的本命神通。
路過一座元嬰劍修妖族的囚牢,那個被霜降以神通竊取獨門秘術(shù)的家伙,再次露面,問道："你煩不煩你怎么不直接躋身上五境在老子面前晃蕩來晃蕩去,臭顯擺什么有本事現(xiàn)在撤掉柵欄,信不信老子一劍砍死你"
陳平安笑道："賭點什么比你的本命飛劍咱們這就立個誓你是賺的,我是拿整條命跟你賭半條命。我要是你,但凡有點英雄氣概,肯定就賭了。"
剛剛躋身了洞府境,氣象未穩(wěn),靈氣激蕩,往返于兩座天地,所以被元嬰一眼看穿很正常。
那元嬰劍修瞥了眼一旁的白發(fā)童子,罵了句你大爺,退回霧障。
陳平安說道："它不會出手。"
那元嬰立即返回,"當(dāng)真"
陳平安點頭道："咱們可以磨一磨誓細節(jié),雙方都認可了,再來賭。"
那位元嬰劍修還真有興致,反正橫豎是個死,早死晚死都要死在這個年輕人手上,不如找點樂子,占點便宜。
霜降使勁繃著臉,只是眼珠子左移右轉(zhuǎn),堅決一不發(fā)。
陳平安開始就"一劍砍死自己與否",與這位元嬰劍修前輩開始敲定一個個細節(jié),免得賭桌不穩(wěn)不公道。
結(jié)果就在那元嬰妖族覺得可以賭一場的時候,瞥了眼那個從頭到尾很安靜的白發(fā)童子,突然反悔,再次退回霧障。
陳平安有些措手不及。
練氣士立誓一事,一旦違約,確實要傷及魂魄根本,后果極重,只是落魄山祖師堂的開山老祖是誰對方妖族又不知自己的文脈一事。所以陳平安只要有化外天魔坐鎮(zhèn)自己心湖,手段極多。要說讓陳平安以蠻荒天下的山約立誓,簡直就是求之不得。陳平安自認自己這邊,辭的語氣變化,眼神臉色的微妙起伏,誓內(nèi)容的爭鋒,沒有一絲一毫的紕漏,所以問題只是出在了化外天魔身上,以前太蹦跶,今天太老實,你他娘的好歹施展點真真假假的障眼法啊,怎么當(dāng)?shù)幕馓炷А?
霜降雙手抱頭,哀嚎道："隱官老祖,真怨不得我??！"
陳平安譏笑道："老子要同樣是化外天魔,能隨隨便便踩死你。"
霜降委屈道："化外天魔的手段,也看修道之人生前道心深淺的,我生前就是太淳樸憨厚了啊。"
陳平安嘆了口氣,沒計較一把本命飛劍的得失,自己養(yǎng)劍葫還是太少。
本就是小賭怡情,成與不成,問題都不大。況且問劍成功,受益最大。
捻芯還坐在原地拆解那件法袍,不知疲倦,尤其專注。
若是不去看頭顱之下的光景,其實捻芯前輩,與尋常女子一模一樣。
陳平安沒有打攪,去往行亭。
盤腿而坐,雙手疊放腹部,緩緩?fù)录{,安穩(wěn)人身小天地之內(nèi)的氣象,慢慢穩(wěn)固境界。
同時分心想事,如今的避暑行宮,大的決策不會有了,所有既定部署,大綱細節(jié)皆有,隱官一脈劍修無非是按部就班行事,即便有些突發(fā)狀況,愁苗劍仙也會應(yīng)對無誤。愁苗是一個值得陳平安完全信任的存在。
那些個年幼孩子、少年少女劍修的退路,也早有安排。
需要外鄉(xiāng)劍仙自己愿意收取弟子,也需要考慮師徒雙方的性情,以及劍仙所在大洲風(fēng)土人情、宗門山頭的敵友勢力,還要弄清楚那些劍仙胚子的家風(fēng)、以及個人性情,對那浩然天下是否懷有天然敵意。
這其中,自然會讓人顧慮重重。
重返浩然天下的那撥外鄉(xiāng)劍仙,暫且撇開野修出身的前輩不去說,一座宗字頭仙家,無論是不是宗主、老祖,還是那供奉、客卿,只要是劍仙,那就如何都保得住一兩三位嫡傳弟子。宗門是一張護身符,可當(dāng)宗門內(nèi)部,與那些孩子起了沖突的時候,師父劍仙,就又會是一張護身符。并且只有劍仙,才有足夠底氣,與任何宗門之主叫板,不惜為了自己的弟子,爭個公道。
但假若是鄧涼這樣的元嬰境劍修,哪怕在浩然天下九洲,都已是一等一的神仙中人,陳平安依舊不敢放心,原因很多,比如鄧涼自己就需要破境,過一道天塹。而且鄧涼年輕,本身需要勤勉修行。又被宗門倚重。再者,年輕就意味著資歷淺,山上人脈不會太多,這里還有個不易察覺的隱患,在宗門內(nèi)部,鄧涼這樣的存在,必然招人嫉恨。種種算計,都會旁敲側(cè)擊,鄧涼那個劍氣長城的弟子,就是絕佳對象,
鄧涼得勢之時不顯,稍有挫折,不會對鄧涼如何,卻極容易拿弟子開刀。
做件事,想要結(jié)善緣,又結(jié)善果,其實沒那么輕松的。
避暑行宮任何一個思慮不夠的想當(dāng)然,就會使得一對劍修師徒的大道,都被殃及。
每個去往浩然天下修行練劍的孩子,家鄉(xiāng)的"劍氣長城"這四個字,都會是兩座關(guān)隘,一座在外鄉(xiāng)人眼中,一座在劍修自己心湖之上。
除此之外,就是老大劍仙謀劃已久的那件事情,"舉城飛升"。
這也是隱官一脈劍修當(dāng)下的頭等大事,去往各處關(guān)鍵盯著,以防意外。
陳平安睜開眼,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能做的,力所能及,好像都做了。
不能做的,想再多也沒用,只是很難不去想就是了。
所以習(xí)慣了用六步走樁、劍爐立樁來靜心的陳平安,在行亭之中,開始重新練習(xí)那燒瓷拉胚。
霜降坐在臺階上,隱官老祖很忙,愈發(fā)顯得它懶散了。
它現(xiàn)在其實有個疑惑,陳平安難道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真實根腳了
————
米裕動身去往劍氣長城,避暑行宮那邊飛劍傳信春幡齋,要他去海市蜃樓坐鎮(zhèn)一段時日,米裕心情沉重,密信上沒有隱官大人的鈐印,很正常,隱官大人已經(jīng)消失許久,避暑行宮已經(jīng)交予愁苗掌管,可為何不是愁苗,成了董不得和徐凝在發(fā)號施令
韋文龍惴惴不安跟在米劍仙身邊。
因為韋文龍從未去過劍氣長城,米裕便拉上了這位一輩子都待在倒懸山的金丹修士,韋文龍一開始婉拒數(shù)次,主要的顧慮,還是如今劍氣長城戒備森嚴,稍有逾越雷池者,下場都不太好,他終究不是真正的隱官一脈劍修,擔(dān)心最后傷了米裕劍仙的顏面。讓一個外人進入如今的海市蜃樓,不合規(guī)矩,很容易捅婁子。
過了大門,韋文龍略感窒息不適,呼吸極為不暢,運轉(zhuǎn)本命物肯定要比在倒懸山,最少凝滯兩三分。
韋文龍心中微微驚駭,自己要是與一位金丹劍修對峙,豈不是最多一劍就肯定沒命
米裕說道："以前不至于讓一位金丹修士如此壓勝。"
自然是因為大戰(zhàn)慘烈,天地氣機紊亂,劍氣劍意愈發(fā)細碎,如同市井處,滿城柳絮紛飛,讓行人苦不堪。
那座城池,早已開啟了山水陣法,被磅礴劍氣籠罩其中。
除此之外,衣坊劍坊丹坊三處,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因為經(jīng)常有大妖,拔山搬峰,從高處砸向劍氣長城,一些"漏網(wǎng)之魚",就會越過城頭,砸向城池的山水大陣,多被劍仙以劍摧破,碎石滾落,城外那些不受陣法庇護的劍仙私宅,處處斷壁殘垣,支離破碎。
整座劍氣長城開始"封山",這是歷史上的第三次。
出去很容易,進來登天難。
從倒懸山渡口運入劍氣長城的物資,步步關(guān)隘,皆有一撥撥劍修駐守把關(guān)。
韋文龍直到進入劍氣長城,才知道"隱官"二字的威勢。
米裕只說韋文龍是隱官大人的客人,本是口說無憑的事情,雙方竟是一路暢通無阻。
以前在春幡齋賬房內(nèi),陳平安才是那個最讓韋文龍感到輕松的人,不曾想換了個地方,陳平安還不在身邊,韋文龍反而開始將陳平安與隱官大人真正對應(yīng)起來。
海市蜃樓是一座層層疊疊的建筑,占地不小,并且極為高聳,樓閣攢簇,大小屋舍三千余間,曾經(jīng)都是在此開設(shè)鋪子掌柜們的店面、私宅。
海市蜃樓之上,有少年少女憑欄而望。
韋文龍?zhí)ь^望去,剛好與那少女對視一眼。
韋文龍只覺得古怪,怎的瞧見了那位高處少女,便如翻賬簿,十分可親
杜山陰輕聲笑道："汲清姑娘,米劍仙身邊那人,是個有財運的"
明眸皓齒的浣紗小鬟,神采動人,這會兒點頭道："回公子的話,此人確實身負財運,"
"汲清姑娘,你們望氣的神通,可以傳授旁人嗎"
"這是我與長命姐姐的本命神通,不用學(xué),故而不可教。請公子贖罪個。"
杜山陰有些遺憾,錢能通神,能使得鬼推磨,這些個道理,太淺顯不過了。
不過一想到以后自己的修行之路,天高地闊,再不用局限在劍氣長城,便也隨之心境開闊。
米裕讓韋文龍隨便逛,獨自御劍而起,到了海市蜃樓最高處,瞧見了一個御劍懸停,舉杯飲酒的白衣劍仙,全身云霧繚繞,不可見真容。
避暑行宮那邊飛劍傳信,有提及這位劍仙的刑官身份。
劍氣長城歷史上有過三個古老官職,其中隱官類似世襲,只不過并非一家一姓的流轉(zhuǎn),而是師徒之間的傳承有序。直到蕭愻背叛,陳平安繼位,才打破了這個規(guī)矩。不然的話,等到蕭愻卸去官職,就數(shù)她的弟子龐元濟希望最大。
此外還有刑官,祭官,祭官早已傳承斷絕,歷代刑官擔(dān)任者,必是大劍仙。
現(xiàn)任刑官則退居幕后已久,位置還在,但是死活不見人,久而久之,在劍氣長城就失去了話語權(quán)。眾說紛紜,有說去往了蠻荒天下蟄伏,也有說悄然離開了劍氣長城,
米裕行禮道："劍修米裕,見過刑官。"
刑官點頭算是還禮,并不語,只是持杯飲酒。
米裕問道："刑官可曾遇到隱官大人"
刑官說道："見過。"
米裕問道："隱官大人已經(jīng)躋身遠游境"
刑官點頭,"是。"
米裕再問："隱官大人為何遲遲未歸,不去坐鎮(zhèn)避暑行宮"
刑官說道："不知。"
米裕心中大為憂慮,"隱官大人不愿錯過這場戰(zhàn)事?？杉热唤阱氤?為何一次都未現(xiàn)身城頭"
刑官不勝其煩,停下飲酒,說道："你問題有點多。"
米裕問了最后一個問題,"刑官為何置身事外"
刑官淡然說道："與我語者,又是哪位戰(zhàn)功彪炳的大劍仙。"
米裕無以對。
十分懷念隱官大人。
有一座被城頭劍仙擊碎山頭的巨石,砸向城池大陣。
米裕微微皺眉,一掠而去,在那山水大陣天幕頂部蜻蜓點水,彎腰拔劍,繼續(xù)前掠,將其一劍斬碎,然后收劍歸鞘,掠回海市蜃樓,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韋文龍湊巧看到這一幕,不太明白米裕這樣的劍仙風(fēng)采,為何在劍氣長城還要被人瞧不起
然后韋文龍就看到城頭之外,驀然出現(xiàn)一頭大妖真身法相,雙手重錘城頭,聲勢驚天動地,遠在海市蜃樓的韋文龍都覺得呼吸困難起來,結(jié)果被一位女子劍仙一斬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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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獄行亭之中,陳平安橫刀在膝,洞府境已經(jīng)境界穩(wěn)固,一身武運也錘煉完畢,可以試試看問劍一場了。
陳平安緩緩起身,霜降在臺階那邊恭候已久。
雙方一起拾階而上,霜降隨口笑問道："隱官老祖,既然修道不為長生不朽,不求個與天地同壽,那么辛苦修行,到底為何"
隨口一問,其實化外天魔不奢望年輕人會給出答案。
陳平安答道："我們要成為強者。我們要為這個世界做點什么。"
霜降愕然,"我們"
陳平安點頭道："所有人。"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