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定國公謀逆一案,真的查明為冤是洗清冤情,還是密而不發(fā),他,就又陷入了兩難之中
至于溫羨,他沒有什么兩難,此事密而不發(fā),他的妹妹一世做著平安榮華的永安公主,于他來說,并不是壞事,此事沉冤得雪,他的妹妹,恢復(fù)定國公之后的身份,將永無隱患,于他來說,也是好事。
只要查清定國公謀逆案有冤,那他的妹妹,就不必時時如履薄冰,在某天身份突然被爆時,身處險境,他們溫家,也就不會背上收容罪臣之后的罪名,只要他這個天子心里有數(shù),此事揭不揭開,洗不洗冤,都沒有什么要緊,溫羨所要做的,只是先順勢將妹妹送到一個安全的位置,再抓緊時間,查明真相,將真相捏在手中,以防萬一。
皇帝思量許久,輕聲笑道:“裴相的眼光不錯,這個溫羨,若真娶了嘉儀,倒真能讓他歷任六部,往下屆丞相方向,培養(yǎng)培養(yǎng)。”
趙東林在旁陪笑不語,皇帝笑睨他一眼,“你是不是在想,丞相這個位置,朕原是給武安侯留著的?”
趙東林將身子躬得更低,“奴婢只知伺|候陛下,不敢妄揣圣意,更不敢置喙朝廷大事?!?
皇帝懶得理這滑頭,沉默許久,輕嘆一聲:“明郎不是相才,是將才?!?
武安,武安,武安侯一系,本就是以武傳家,代代從軍,輩出將領(lǐng),世代守護大梁江山,明郎的父親老武安侯,便就曾兼任大將軍一職,征戰(zhàn)沙場,橫掃千軍。
起先,老武安侯病逝,世人皆以為明郎也將從軍,繼承祖輩父愿,但明郎卻放棄武科舉,去考文科舉,不遵他母親安排,進(jìn)入兵部,而從他賜職,進(jìn)入工部,令世人驚疑不解。
華陽大長公主勃然大怒,世人驚怔不解,而皇帝心里很清楚,明郎這是要他放心,許多事,他們心照不宣,無需明說,真真是肝膽相照,但如今,他們兩心已離,為一名同時深愛的女子。
和離,定是她的意愿,明郎怎么可能主動如此,他怎么放的開手,這一和離,本就已對他怨恨極深的明郎,定將對他恨意更重,皇帝抬手拿起設(shè)在案前的烏金匕首,指腹撫過雕刻的“斷金”二字,心頭沉重,如壓玄鐵。
明華街沈宅之中,侍從進(jìn)進(jìn)出出,忙著搬運公主殿下的舊物,溫蘅扶著父親走至門外車馬前,停下腳步,望著一路跟走過來的沈湛,一福輕道:“侯爺請回吧?!?
沈湛道:“我看著你走?!?
溫蘅不語,她轉(zhuǎn)過身去,要扶著父親上馬車,父親卻僵站著不動,問:“要去哪里呢?”
溫蘅柔聲道:“我們搬到新家去。”
“那,以后還回這里嗎?”
溫蘅道:“不回來了?!?
沈湛在旁聽得心中一痛,見溫父“哦”了一聲,在女兒的攙扶下,登上馬車后,見他沉默地站在車旁不動,怔怔地手指著他,奇怪問道:“他不跟我們一起嗎?”
溫蘅搖頭,溫父疑惑不解,“你之前不是和我說,他和我們,是一家人嗎?一家人,不住在一起嗎?”
溫蘅道:“現(xiàn)在不是了?!?
溫父一下子暈暈乎乎,想不明白了,溫蘅望向車窗外的沈湛,輕道:“我走了以后,你多保重?!?
沈湛勉強蓄起些許笑意,深望著溫蘅,亦輕道:“以后,你也多保重。”
他有滿腹的話要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也不能再說,靜看著阿蘅朝他微微頷首,手放下窗簾,車馬粼粼遠(yuǎn)去,再也看不見。
沈湛折身回府,慢慢走回海棠春塢,塢內(nèi),再也沒有她的倩影,留下的許多物事,都是他曾經(jīng)送給她的,衣裳首飾,古硯紫毫,去夏離京時,為她特意購買的一匣匣各地風(fēng)物,泥人娃娃、皮影小人兒、黃楊木雕、壽陽花球還有,她出嫁當(dāng)日,頭戴著的珍珠花冠。
沈湛在桌旁坐下,手撫著花冠上鑲嵌的顆顆珍珠,這樣的扶觸,上一次是在前年深秋,他回到京城,向圣上請求賜婚,圣上如他所愿,他快活地如至云端,回到侯府之中,即命人開啟府庫,親自挑選花冠所用珍珠。
一顆顆圓潤光華的珍珠,皆是他親手挑選,他命人將這一斛珠,送至青州琴川,給她裝飾花冠,心中擬想著她戴著珍珠花冠,嫁給他的情形,掰算等待著成親的日子,每一天,都彎著唇晨起,每一夜,都是好夢。
縱是在心底擬想過千萬遍,真正成親的那一日,他挑開大紅蓋頭的瞬間,眼前所見,仍是美得勝過他的想象千倍萬倍,讓他神蕩心顫。
明眸似水,紅燭流滟,花冠珍珠光華璀璨,映照得她容色皎皎,整個人如被柔光輕攏,清滟絕逸,不可方物,他握著她的手,心道,以后,他就是她的丈夫,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們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可這一生一世,僅有十五月之久,止于他的好母親,止于他的好兄弟,以后他回來時,海棠春塢內(nèi),再也沒有明燈亮著,她不會再坐在窗下,人影如花,等著他回來,夜夜,他孤獨入夢,醒來時,身邊衾枕嚴(yán)冷,再無佳人。
她留下了所有他曾送給她的物事,包括這頂她曾無比珍視的珍珠花冠,她是要徹底斷了,可他做不到,他斷不了
沈湛將滿桌的物事?lián)]掃于地,朝外高喝,“拿酒來??!”
自與永安公主和離,武安侯便日夜酗酒,朝也不上了,官署也不去了,每日里不是把自己關(guān)在宅子里悶睡,就是在京城各大名肆中狂飲,一壇接著一壇,飲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再在圍觀路人的指指點點中,被家仆背出酒肆,送上馬車,運回家去。
這一日,夜半三更,武安侯府被人瘋狂砸門,伴隨著含混不清的醉喊聲,門上仆從心里罵罵咧咧,以為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上武安侯府來鬧事,抄了掃帚在手,打開大門,揚手劈打下去,卻被人扣住手臂喝道:“大膽!!”
仆從定睛一看,喝他的人,是侯爺?shù)慕涕L青,再垂眼看去,那一手拿著玉壺春酒瓶灌飲的醉鬼,竟是侯爺本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忙不迭跪地告罪,“小人該死!小人該死??!燈黑沒看清,是小人瞎了眼”
好在醉醺醺的侯爺,沒空治他的罪,腳步虛浮地從他身邊掠過,一邊往侯府里走,一邊醉聲喊道:“阿蘅,我回來了!阿蘅,你在哪兒啊,我回來了”
深夜岑寂、燈火渺茫的武安侯府,隨著這一聲高過一聲的醉喊,燈光漸亮,仆從侍女們都被驚起,不遠(yuǎn)不近地圍上前去,望著發(fā)酒瘋的侯爺,面面相覷,輕聲議論。
華陽大長公主也被驚動,她披衣起身,聞聲至庭園處,見多日不見的兒子,醉醺醺地站在園子里的一架秋千架旁,簪發(fā)凌亂,不修邊幅,身上的錦袍不知潑沾了多少酒漬灰塵,一手攥拿著酒瓶,一手抓著秋千藤繩,對著空蕩蕩的秋千架道:“阿蘅,我回來了”
侯爺新婚時,常與夫人在這秋千架處冶玩,有時兩人并坐在秋千架上,看書說話,有時夫人款款坐著,侯爺在后輕輕推著,瞧著真是神仙眷侶,令人歆羨。
但再怎么歆羨,那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夫人早不住在武安侯府了,如今,更已搖身一變,成了公主殿下,不再是武安侯夫人,也不可能回來了,更不可能像從前一般,笑語回應(yīng)了,侯府的仆從侍女們,心中凄然,靜看著侯爺醉醺醺地對著空蕩蕩的秋千架空喊,“阿蘅,我回來了阿蘅,我回來了”一聲聲地,飄蕩在岑寂的春月夜上空。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營養(yǎng)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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