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貴妃邊隨宮侍往里走,邊暗暗祈禱著圣上夜召,并非是為了上林苑狂猿之事,然而天下事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當(dāng)她小心翼翼地朝圣上凝寒的背影跪拜時,圣上轉(zhuǎn)身便將一道密報,用力甩擲在她身上。
馮貴妃顧不得吃痛,匆匆捧起密報看去,見自己所謀狂猿一事的經(jīng)過,被查記地毫無遺漏,就連怎樣設(shè)計禍水東引,把一切線索指向華陽大長公主,也都被查得清清楚楚,一點(diǎn)不差。
馮貴妃心中驚駭?shù)耐瑫r,清楚地認(rèn)識到,若真認(rèn)了罪,這一世榮寵,就已到頭,遂縱是鐵證在前,也抵死不認(rèn),大聲喊冤,稱是有人在陷害她,哭得梨花帶雨,“臣妾與永安公主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設(shè)計害她?!陛下,這定是有人在栽贓陷害,臣妾身居貴妃一位,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得滴血,盼著臣妾摔入萬丈深淵,臣妾平日行事謹(jǐn)守宮規(guī),從無錯處,她們便設(shè)計陷害,想讓陛下棄了臣妾,請陛下明查,萬不可被奸人誤導(dǎo),冤枉臣妾??!”
皇帝冷眼看著馮貴妃聲涕俱下、死不認(rèn)罪,回想著密報一字一,心中暗思。
白猿發(fā)狂傷人一事,鐵證如山,確定是馮貴妃密謀無疑,但溫蘅當(dāng)夜身中棘毒一事,卻疑點(diǎn)重重,查不出與馮貴妃有絲毫關(guān)聯(lián),云遮霧繞,沒有半點(diǎn)線索證據(jù),不知是幕后兇手,究竟是誰。
跪在地上的馮貴妃,一邊聲淚俱下地哭訴有人陷害、決不認(rèn)罪,一邊在心中深悔自己所為,若早知那溫蘅,原與太后有著那樣的關(guān)系,縱是圣上愛溫蘅愛到骨子里,也只能秘密恩寵,絕不可能迎溫蘅入宮為妃,她怎會做下這等昏了頭的禍?zhǔn)拢。?
那時的她,真正是被圣上的長期冷待給灼了心,被那野女人的陰影給壓昏了頭,一見到溫蘅懷孕,便忘記了入宮多年的小心謹(jǐn)慎,方寸大亂,錯謀此事,事到如今,悔也無用,只能咬死不認(rèn)罪,一旦認(rèn)罪,圣上或就能猜到,她知悉圣上這樁秘事,這樣見不得人的秘事,被她知道了,圣上豈還能容她活著??。?
馮貴妃簡直要將一世的眼淚都哭出來了,正哽咽聲聲淚如雨下時,忽聽圣上泠泠道:“狂猿傷人當(dāng)夜,永安公主曾被下毒?!?
馮貴妃一怔,想起那夜漪蘭榭太醫(yī)來來去去,她還以為是親眼見證了圣上摟護(hù)溫蘅的武安侯,相信了那封密信為真,選擇對溫蘅下手,但后來又聽說楚國夫人當(dāng)夜只是高熱不退而已,她還以為自己猜想錯了,卻原來,溫蘅那夜,真的出事了嗎?
不不管是真是假,是誰在暗中動的手,這人都不是她,圣上也不能以為是她!!
設(shè)計白猿發(fā)狂、攻擊永安公主,是大罪,但也罪不至死,可若下毒謀害永安公主,依太后娘娘和圣上對永安公主的看重,她面臨的,怕就只有死路一條,馮貴妃怕到極致,急切跪行著撲抱住圣上雙腿,仰面泣道:“陛下,不是臣妾,真的不是臣妾,臣妾沒有做過這等歹毒之事,真的沒有,求求您相信臣妾”
可無論她如何泣求,圣上始終眉宇冷凝、不發(fā)一語,并不肯相信她,馮貴妃心中愈發(fā)憂灼如狂,只能緊緊抓住過往情分,希求能打動圣上一分半分。
“陛下!”馮貴妃哭紅了雙眼,淚眼朦朧地仰望著大梁朝的天子,哀聲切切,“永安公主有孕在身,臣妾也曾是有孕之人,同為母親,臣妾最知將為人母的心情,怎么可能去傷害永安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兒?!
陛下您還記得與臣妾的孩子嗎?當(dāng)時她在臣妾腹中輕踢臣妾,陛下您還趴在臣妾腹前傾聽,您說這是您的第一個孩子,盼著她早日出世,您說是男孩女孩都好,您都喜歡
可那孩子無福,沒能睜眼見到她的父皇和母妃,生下來就已是成形的死嬰臣妾心痛欲裂,是陛下您勸臣妾不要太過傷心,說孩子早晚會有的,臣妾聽陛下的話,就一直盼著,盼著臣妾那苦命的女兒,再投胎轉(zhuǎn)世,回到臣妾腹中來,臣妾還年輕,相信這一天,早晚會到的,等到那一天,臣妾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教他|她喚您‘父皇’
臣妾一直滿懷期待地等著這樣一天,為何要自掘墳?zāi)?,害人害己呢?!臣妾是被人陷害的,臣妾冤枉,請陛下明查!!?
女子哀婉的泣求聲,凄凄回響在恢宏的殿宇中,聽的垂首侍立的宮侍,紛紛心生憐意,可卻似半點(diǎn)也打動不了年輕天子的心,他邊將馮貴妃緊攥龍袍的雙手抓擲了開去,邊沉聲下旨,“貴妃馮氏,偽貌淑柔,心思歹毒,設(shè)計狂猿棘毒二事,謀害永安公主,本罪不容赦,但念其曾有懷養(yǎng)龍裔之功,饒恕死罪,即日起,褫奪貴妃封號,禁足絳云軒,非旨不得出?!?
翌日,圣旨傳遍后宮前朝,榮寵數(shù)年不衰的貴妃馮氏,一夜之間,大廈傾塌。
一個寵冠后宮的貴妃娘娘,為何要如此處心積慮地去謀害曾經(jīng)的楚國夫人,以致招禍自身,令數(shù)年恩寵煙消云散,自掘墳?zāi)?,若無懷養(yǎng)龍裔之功,或許差點(diǎn)就一腳踏入了黃泉,世人驚怔不解之余,想起二人之間唯一的恩怨交集,也正是馮貴妃腹中,曾經(jīng)懷有的龍裔。
去年夏日,馮貴妃不幸落水流產(chǎn),稱是楚國夫人故意推她入水,但圣上相信楚國夫人,道此事只是意外,楚國夫人并非有意,令馮貴妃不得再追究,令世人不許再議。
或許,馮貴妃從未放下此事,仍認(rèn)定是楚國夫人故意謀害了她腹中的孩子,長期懷恨在心,九、十個月下來,怨恨浸如毒汁一般,越發(fā)深濃,終于刺激地她冒險設(shè)計了上林苑狂猿棘毒二事,以報復(fù)楚國夫人,為她腹中的孩兒報仇,但所謂的“仇”未報成,她就將自己折了進(jìn)去,令數(shù)年恩寵,世人歆羨的帝寵榮華,瞬間化為烏有。
世人唏噓不已,太后亦驚恨長嘆許久,她萬萬沒想到,設(shè)計謀害阿蘅的背后歹人,竟然會是貴妃馮氏,一想到阿蘅那夜在漪蘭榭所受的苦楚,太后真恨得咬牙切齒,“馮氏太糊涂了,她的孩子是不幸流產(chǎn),當(dāng)時皇兒就已查明,事情與阿蘅無關(guān),怎還這般鉆了牛角尖,做下下毒這等歹毒之事,真叫哀家太失望了?。 ?
其實(shí)棘毒一事,皇帝認(rèn)為另有隱情,但此事云遮霧繞,背后之人藏得極深,皇帝遂索性將下毒惡行一并推到馮氏身上,認(rèn)定是馮氏所為,好讓那真正的背后之人,自以為脫罪,放松警惕,露出馬腳來,他此刻見母后如此氣恨,怕母后氣傷了身子,在旁勸道:“是馮氏有負(fù)您的期望,母后消消氣,身子要緊?!?
皇后亦在旁幫勸太后消氣,她今晨聞聽圣旨,才知道漪蘭榭那夜發(fā)生何事,對馮貴妃竟敢如此歹毒行事,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幾年來,馮貴妃一直寵冠后宮,讓她這個皇后,有名無寵,不知輾轉(zhuǎn)難眠、郁郁寡歡了多少個日夜,如今驟然之間,就這么自掘墳?zāi)沟氐瓜铝?,她心中竟也沒有多少歡喜,反是空蕩蕩的,不知是何滋味。
太后在兒子、兒媳的勸說下,漸漸平復(fù)了怒氣,緊握著身邊阿蘅的手,柔聲道:“害你的惡人被查出來了,往后沒人再敢欺負(fù)你了,別害怕”
“以后誰敢欺負(fù)姐姐,我第一個饒不了她”,容華公主立在母后面前,大表了下“愛姐之心”,又嘖嘖嘆道,“這個馮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還一直以為,她像皇嫂一般溫淑柔善呢?!?
太后嘆息,“宮里就是這樣,人人都披著一張好皮囊,可是人是鬼,就難說了”,她柔望著溫蘅道,“有時候,哀家倒慶幸你在宮外溫家長大,因?yàn)榘Ъ业纳矸?,嘉儀和弘兒小時候在宮里,都受了不少委屈,不及你在宮外,備受呵護(hù)、開心無憂”
想到曾經(jīng)的艱難時光,太后心中感傷,“還記得弘兒有次天黑才回,回來也低著頭,緊著往自己房間走,不給哀家瞧他的臉,原是他在外頭被人欺負(fù),幾名皇室子弟,借比武之名,聯(lián)手打他,把他的臉都打青腫了,那臉腫的,就像剛蒸好的饅頭”
皇帝原正喝茶,忽聽母后給溫蘅講他的糗事,還越說越糗了,一口茶嗆在喉嚨里,狂咳著道:“母母后,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太后嘆了一聲,“是,都是過去的事了,好在,都過去了”,她柔撫著溫蘅的鬢發(fā)道,“弘兒已是天子,誰也欺不了他,以后有他護(hù)著你,誰也欺不了你,像中毒這樣可怕的事,不會再有了?!?
溫蘅朝圣上看了一眼,微垂臻首道:“多謝陛下查明此事?!?
太后聽了笑道:“總叫‘陛下’‘陛下’的,太生分了,一家人,親近一些才好?!?
她想著阿蘅或是礙于身份,喚不出那個“皇”字,遂道:“私下里喚‘弘弟’即可,一家人,不要見外?!?
皇帝在旁心道,叫“弘郎”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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