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黃的燈光下,沈湛微垂著眼,沒有說話。
今夜之事,應(yīng)是母親的手筆,為試他對阿蘅究竟有無情意,燈樹倒塌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阿蘅身后人群中母親的“耳目”,也同樣看到了飛奔趕至的陸崢與碧筠。
形勢千鈞一發(fā),選擇也只在電光火石之間,當(dāng)他猶豫了一瞬,仍是不敢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不敢拿阿蘅的安危去賭,欲近前救人時,燈樹已然倒下,而陸崢,也已護(hù)在了阿蘅身前。
救人的不是他,他是一個看著自己妻子身臨險境、卻僵站著不動的丈夫,當(dāng)阿蘅側(cè)身朝他看過來的那一刻,愧疚如潮涌上,他甚至不敢對望她的雙眼,像是逃一般的,離開了那里,留她與陸崢
陸崢出現(xiàn)的時機(jī),也太巧了些真就只是巧合嗎
沈湛凝思不語,華陽大長公主看著沉默的兒子,更是心疼,抬手輕|撫著他的鬢發(fā)道:“從前是你太年輕,識人不明,只當(dāng)過往情義,皆喂了狗罷,往后把眼睛擦亮些就是”
沈湛聽母親話中有話,心中一驚,抬眸看向華陽大長公主,“母親這話何意?”
華陽大長公主輕嘆一聲,憐愛地望著他道:“母親都知道了,他們一對奸|夫|淫|婦,不值得你為他們喝壞身體,振作起來,把他們施加給你的傷害和屈辱,十倍百倍地討還回來!”
沈湛心頭震駭,母親握有此事,如握有攻擊阿蘅的致命利器,一旦揭在人前,阿蘅將淪落到何等不堪處境,如今的她,還不僅僅曾是臣妻,她還擁有永安公主的身份,世俗禮法之下,她會被世人的非議,生生給逼死的
“母親”沈湛面色蒼白,顫著唇道:“這傷害和屈辱,是兒子的蝕骨之痛,兒子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連母親都瞞著,就是怕事情傳出去,兒子害怕兒子害怕承受世人同情嘲弄的目光身體上的痛楚,再痛兒子也可以忍耐,可這樣的目光,兒子只想一想,便受不住”
明郎打小就是天之驕子,受人捧贊長大,哪里受得了從云端跌入泥沼,從此被全天下人看做綠帽男兒,華陽大長公主見兒子這般止,對那兩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后悔將淑音嫁給那個敗類,后悔當(dāng)初選扶了他
身為沈郎的妻子,她亦不想武安侯府歷代榮光毀在這件事上,不想“武安侯”三個字,從此綠意罩頂,不想兒子一輩子活在世人的有色目光中,華陽大長公主心疼地手摟著明郎肩臂道:“這事不會再有人知道的,母親另有辦法要那淫|婦的性命。”
所謂的長生鎖清水河,她從一開始就認(rèn)為巧合地過分,并不相信溫蘅真是辜鶴卿之女,如今,她確定了圣上與溫蘅的秘密關(guān)系,懷疑圣上給溫蘅安上這個身份,只是為了方便親近茍且,對這身份,疑心更重,只要查出溫蘅并非辜鶴卿之女,那她與她的父兄,便是有意欺君,一手導(dǎo)演了此事的圣上,也救不得溫家人。
除夕夜過后,心存懷疑的她,即派人至青州琴川、廣陵二地,探查溫蘅身份,但她的人,在查出溫蘅的身份似乎有異后,又一直查不出什么新的來證實(shí)有異,看來又好似無異一般,一直在青州那里,無頭亂轉(zhuǎn)
是否圣上發(fā)現(xiàn)她在探查溫蘅身份,有意布下了迷陣,才讓她的人如迷失在迷霧里,什么也查不出來
華陽大長公主暗暗思索著,眼前又浮現(xiàn)起溫蘅那雙討厭的眼睛,她那雙眼,像極了一個人,那個人,曾在臨死之前,含笑對她說了三個字“終有報”
終有報
華陽大長公主心中一凜,如遭雷擊般端直身體,望向身前痛苦難的明郎。
難道這三個字,應(yīng)在她兒子身上,難道當(dāng)初定國公一案,還有漏網(wǎng)之魚??。?
沈湛聽母親說另有辦法,暗暗憂灼,仰面問道:“母親有何良策?”
但母親卻不說話,只是眸中升攪起暗沉陰霾,如能遮云蔽日,其中蘊(yùn)著他看不明白的恨怒,摻雜著隱隱的瘋狂。
天將黎明,武安侯房中,一直燈火未熄,這一夜,多的是不眠之人,宮內(nèi)絳云軒中,曾為貴妃的馮氏,如今已是被廢居此的庶人,她也一直倚窗未眠,從前她所畏懼的“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到天明”,不僅成了現(xiàn)實(shí),且現(xiàn)實(shí)比詩句更為慘淡,她連被冷落的妃嬪都不是,她只是一個被囚于此的罪人,一生都好像只能終結(jié)于此,再也沒有盼頭
但,她怎甘如此,她的心底,仍存著一線希望,雖然自圣旨下達(dá)后,她就被直接送到這里,嚴(yán)加看管,與從前的心腹關(guān)系,全都斷了聯(lián)系,但在設(shè)下狂猿一事時,盡管她覺得將禍水引至華陽大長公主身上,難被查出,但還是為了以防萬一,在那時候,就暗暗留下一手。
一旦她出事,解救無望,會有一封密信,送到華陽大長公主手中,信中寥寥數(shù),足以叫本就不喜溫蘅的華陽大長公主,徹底恨透溫蘅,屆時,瑕疵必報的華陽大長公主,定會對溫蘅有所動作,她要將狂猿之事,翻成華陽大長公主的“禍水東引”,還有所謂的棘毒一事,是恨透溫蘅的華陽大長公主所為,多么理所當(dāng)然,今生未來在此一搏,這位驕悍狠烈的大長公主,可不要在此時突然吃齋念佛、心慈手軟,叫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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