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溫氏生下了皇兄的第一個孩子,母后高興的不得了,成日里往建章宮跑,都有些冷落她這個親生女兒了。
對于這種“冷落”,容華公主雖有些吃味,但心里并不難過,只因自玉鳴殿之事后,母后看她極嚴(yán),她每日里縮在母后眼皮子底下,乖乖的,什么也不敢做,哪里都不敢去,都快憋死了,這下新出世的小侄子,分散了母后的注意力,母后沒空成日盯著她了,她也終于能尋個機(jī)會,偷偷地溜出宮,去做她想一直想做的事了。
這日清晨,早有計劃的容華公主,先是陪母后同往建章宮逗孩子,逗沒一會兒,就嚷嚷昨夜沒睡好、困的很,母后自是讓她回飛鸞殿休息,容華公主估摸著母后能在建章宮內(nèi)待一天,人出了建章宮,回了飛鸞殿,就飛快換上宮女行頭,拿了出宮令牌,與心腹侍女一路垂著頭走到東華門,一同借口宮務(wù)離宮。
早已備下的馬車,一路行至清平街沈宅,侍女打起車簾,容華公主鉆出車廂,站望著匾額上的“沈宅”二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雄赳赳氣昂昂之感,感覺自己就像那話本中的當(dāng)家主母,來捉惑她夫君的狐貍精來了,吩咐侍女拍開了沈宅大門,斗志昂揚(yáng)地下了馬車,直往內(nèi)宅去。
沈宅書房之內(nèi),珠瓔正對著一窗紅楓秋景,提筆作畫,聽嬋兒報說,門上來了幾位衣飾相同的姑娘,瞧著有些來者不善,心中驚惑地放下畫筆,透窗看去,見當(dāng)中被擁簇著上前的那位年輕姑娘,看著有幾分眼熟,邊飛快思量著,邊起身出門迎上前去,見那年輕姑娘睨眼看來的神氣勁兒,更似在哪里見過,默想片刻,猛地醒覺過來,來的這位年輕女子,乃是當(dāng)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容華公主。
她雖是一介妓身,但今春隨侯爺外出踏青時,曾在京郊見過這些天底下頂頂尊貴的人物,云泥之別,她這樣的微賤出身,只因站在侯爺身邊,才得太后娘娘等看了幾眼,也只看了幾眼便罷,太后娘娘等,便不留意她了,獨(dú)這位容華公主,由始至終,眸光如刀,時不時悄悄地往她身上飛剜,頗有怨嫉之意。
據(jù)說容華公主原先傾心武安侯,武安侯成親后,即斷了這心思,轉(zhuǎn)而鐘情從前的楚國夫人、如今薛貴妃的兄長溫羨溫大人,也在今春已與溫大人定下了婚約,但,從踏青那日時不時飛來的眼刀,以及今日這盛氣凌人的上門來看,傳中公主殿下對溫大人的情意,怕是摻了有一江的水分
珠瓔暫也無暇深想,急步近前,如儀屈膝跪拜,“奴家珠瓔,拜見公主殿下。”
容華公主在她身前站定,昂著脖頸睨問:“你還記得本公主?”
珠瓔是風(fēng)|月場中歷過的,精于辭令,慣知見著何人當(dāng)說何話,大抵能揣摩出這小公主的性情幾分,遂順?biāo)囊?,聲氣恭?jǐn)?shù)溃骸肮鞯钕氯蓊仌i麗、氣質(zhì)非凡,令人一見難忘?!?
容華公主唇際微彎須臾,即想起自己此行目的,陰沉地板起了臉,冷哼一聲道:“起來吧?!?
她掠過珠瓔,直接走進(jìn)書房,四下打量了番,拿起書案上的畫作,原想好好輕視鄙薄一番,可見其上紅楓如火,寥寥數(shù)筆,頗為傳神,比自己的畫技好多了,早就想好的鄙薄話語,堵在嗓子眼處,說不出來,輕哼一聲,又拿起案上的詩箋,見一手簪花小楷柔美清麗,所作絕句,亦含蓄雅淡,也比自己要好,心中更是氣堵。
原想著以公主之尊、貴女才情,將這只會勾人的狐媚女子,貶個一文不值,給她狠狠來個下馬威的容華公主,尚未“出師”,就不得不“偃旗息鼓”,悶悶哼聲道:“倒是樣樣拔尖專學(xué)了勾人的吧!”
珠瓔道:“奴家出身微賤,若不學(xué)好,便少衣少食,受人打罵,書畫之所以能入公主殿下的眼,是因自小無人疼的緣故,若是自小有人疼愛,想是會略略松懈幾分?!?
容華公主想到自己幼時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嚷嚷兩聲累了倦了,疼愛她的母后,便會容她休息,有時見她看書看晚了,還會催她早些安置,唇際不自覺又悄悄彎起,再看手中的書畫,她也就比她,稍稍差幾分嘛,先前打焉的自信自尊,遂又重新筆直站起,睨瞧著珠瓔道:“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明郎表哥對你不過是一時新鮮,等時間一久,就會膩了,將你忘得一干二凈了?!?
珠瓔恭聲道:“公主殿下說的是。”
容華公主看她這般順服,一下子倒不知要說什么好了,默了默又冷聲道:“別妄想著上位,你這樣的身份,連妾都做不得的,一輩子都進(jìn)不了武安侯府的大門。”
珠瓔垂首道:“奴家從不敢心存此等妄想?!?
容華公主看她如此低眉順眼,如此折服于自己的公主之尊,冷聲哼道:“知道就好,認(rèn)清楚自己的出身地位,麻雀就是麻雀,永遠(yuǎn)飛不了枝頭當(dāng)鳳凰!”
她這話說下,忽地想起玉鳴殿里那一耳光,感覺自己好像把母后罵進(jìn)去了,臉頰登時有點(diǎn)火辣辣的,默默片刻,又昂著脖頸,扯起別的話頭。
容華公主來清平街這宅子,自是更想見明郎表哥,可明郎表哥近來不再放縱自己,白日里人在軍中,她遂想著先來敲打敲打這個珠瓔,但,與她預(yù)想中的唇槍舌劍不同,無論她如何冷嘲奚落,這珠瓔都順服得很,十分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她一通“亂拳”不管怎么打,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以至本來這珠瓔如此乖順,她心中應(yīng)當(dāng)快意才是,可事實(shí)上,總覺得不得勁兒,無趣得很。
無趣的容華公主,坐沒一會就想走了,臨走前,她留下了特給明郎表哥備下的禮物,并橫眉冷目,厲聲警告珠瓔道:“你若敢私藏私動,本公主就揭了你的皮!”
珠瓔低眉恭聲道:“奴家不敢?!?
唉無趣無趣
容華公主人不得勁兒地出了清平街沈宅,望著朗朗晴日,還是覺得不得勁兒得很,既難得出宮一趟,又值秋高氣爽,容華公主遂也不急著回宮,與幾名貼身侍女,逛街游玩起來,這里轉(zhuǎn)轉(zhuǎn),那里看看,心情正漸漸好起來時,忽聽有人喚她“嘉儀”,登時驚得一縮,忐忑著一顆心,四處看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街邊,窗簾半卷,馬車上衣飾華美的中年婦人,正盈盈笑看著她。
“姑姑”
容華公主怔怔地走上前去,在侍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姑姑華陽大長公主一見她,即將她摟在懷中笑問:“怎么穿著宮女的衣裳,偷偷跑出來了?”
容華公主支支吾吾不說話,見姑姑美目流轉(zhuǎn)地笑望著她道:“是不是想見我們家明郎?”
容華公主雙頰飛紅,羞羞答答地低頭,“明郎表哥在軍中呢見不到的”
姑姑笑著輕|撫了下她頭上的宮女發(fā)飾,語含嗔意道:“傻丫頭,想見明郎,何必弄得這么麻煩,你若嫁進(jìn)武安侯府,不就可與明郎朝夕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