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元弘,他有晗兒和伽羅就夠了,縱是晗兒極有可能不是他的親生孩子,無奈失落的他,也在心底,為明郎留有血脈在世,而隱有歡喜,他曾和阿蘅說過的,明郎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會(huì)對明郎的孩子,視若己出,作為元弘,一世如此。
但,作為元氏大梁朝的皇帝,他不能明知這孩子極有可能并非父皇一系的元氏血脈,卻還將江山拱手交之,若真如此,來日辭世,九泉之下,他真真無顏面見父皇
且,晗兒天性淳和明湛,相較東宮太子,更適做閑散王爺、安逸一生,他若強(qiáng)行要掰改晗兒的性子,為他設(shè)置諸多磨礪,改易天性,雖并非不可,但如此,卻也折了晗兒,對輕權(quán)名的晗兒來說,許也并非好事,再又晗兒如今年紀(jì)尚小,眉眼間肖似阿蘅多些,若日后長大,更似明郎,悠悠眾口,實(shí)難堵之,種種思量下來,還是與阿蘅另有子嗣為好。
只是,他在思慮良久,終于問了她這一句后,自夏至秋,自秋入冬,始終沒有等到她肯定的回答。
又一年大雪紛飛之際,近年來身體療養(yǎng)不愈的母后,在冬日里,又是頑疾纏身,幾乎不能下榻,今歲無傷腿礙事的他,可常侍|奉在母后病榻之前,這一日,他自木蘭姑姑手中接過藥碗,吹舀著送至母后唇邊,要伺|候母后用藥時(shí),母后卻輕擺了擺手,并不急著飲藥,只虛弱地笑看著他道:“晗兒昨日來陪哀家說話,講了許多大梁山海之事,這孩子,是真愛看這些地理風(fēng)情。”
皇帝笑著道“是”,“晗兒這一點(diǎn)上,頗像阿蘅?!?
太后靜望著自己的兒子道:“哀家知道,你早有意南巡,帶著阿蘅和孩子們一起,走走看看大梁江山,只因哀家這身子,才一直拖到今年猶未成行別再等拖了,時(shí)光不等人,明年,就走這一趟吧”
皇帝道:“不急,等您身體養(yǎng)好了,咱們一大家子,一起動(dòng)身,若沒您在身邊,晗兒他們,一路上也無心情賞看山水的?!?
“怕是養(yǎng)不好了”,太后淡淡笑著說出這一句,見皇兒聞立憂急于面,制止了他焦急勸慰的話語,淡然地笑對他道,“正是哀家急著要走這一趟呢!”
她目望向殿外輕飛的白雪,聲音也似雪意茫茫,如在夢里,“哀家這些年,夢里常回青州廣陵,今夏去過一趟青蓮巷后,這夢的次數(shù),就越發(fā)頻繁,總是夢到當(dāng)年曾和鶴卿手植枇杷,也不知那棵枇杷樹,如今可還在了、長得可好,白日夢里都在想啊想啊,就快成心魔了,若不親眼看看,怕是死都難闔眼的了。”
太醫(yī)早已定論,母后積疾難愈,怕是只有這幾年的光陰了,默坐榻邊的皇帝,聽至母后最后一句,喉頭滯堵,心中難受,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只能啞著嗓子,輕喚一聲,“母后”
太后輕握住皇帝的手,慈愛地望著他道:“其實(shí)當(dāng)年,母后原打算著,替你姐姐報(bào)了仇后,便自盡離世,追隨鶴卿而去,是你父皇替母后了結(jié)了仇怨,并以此要求母后許諾永不輕生,母后才多活了這許多年。
原以為,縱是許諾永不輕生,失去摯愛的母后,余生也將毫無歡愉,可是,你和嘉儀的出世,為母后帶來了無盡的歡喜,有你們兩個(gè)好孩子,這些年,母后一直過得很好很高興,心中只這一個(gè)心結(jié),遲遲未了,就讓母后在離世之前,再回廣陵城看一眼吧,母后做了你和嘉儀許多年的母親,做了你父皇許多年的后妃,也做了大梁朝許多年的太后,在離開這人世之前,還想再回頭看看,看看廣陵城中,最初的姜辛夷?!?
她抬起另一只手,輕輕拂去皇帝眼角的濕意,柔聲問道:“弘兒,好嗎?”
大梁朝的皇帝,含淚緊握著母親的手,重重點(diǎn)頭。
來年春日,天子南巡,行經(jīng)青州停駐,世人以為御駕等皆歇在州城行宮,卻不知,圣上攜至愛家人,并隨行侍衛(wèi)太醫(yī)等,微服在外,如尋常商旅,客游至青州廣陵城中。
自京城一路南下,在考察各地官員、訪探當(dāng)?shù)孛裆?,皇帝一直陪著愛人與親人,母后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但隨著離青州越來越近,每日里精神越來越好,雖按路程來講,琴川較之廣陵更近,但在阿蘅私下建議下,為母后計(jì),一行人仍先直接掠過琴川,不做停留,先往廣陵。
等到廣陵城中,母后更是精神奕奕,雖然身體虛弱,行走需人攙扶,但眸光明亮,已是多時(shí)未有之事,一行人,原欲同陪母后回辜氏舊宅看看,但母后道這是她一己之事,未讓后輩同行,只讓木蘭姑姑跟扶著,一人在辜氏舊宅內(nèi)停留許久,后又去了辜先生墓前,通共大半日的時(shí)間方返,等回來時(shí),雖然雙眸微紅,似曾落淚,但纏結(jié)多年的心事,也已就此沉沉地落了下去,不再白日黑夜地牽絆著母后,母后余生心結(jié)已了,再無掛牽。
心事澄平的母后,整個(gè)人放松下來,只說,仍想在廣陵城住上幾日,走走看看從前去過的地方,皇帝自然答應(yīng),一行人都在廣陵城住下,每日里母后想去何處看看,家人們便一同陪往。
這一日,應(yīng)太后之愿,眾人同去城中浣云湖附近賞玩,天公卻不作美,忽地下起濛濛煙雨,一行人只得就近至不遠(yuǎn)處的茶館避雨飲茶時(shí),那茶館店主,就袖手在不遠(yuǎn)處,悄悄地眼瞄著太后娘娘,如此可疑行徑,自然引起侍衛(wèi)的警覺,剛一斥問,那店主即連聲解釋,“小人不敢冒犯貴人,只是瞧這位夫人有些眼熟,似是舊識(shí),才才多看了幾眼”
太后一聽“舊識(shí)”二字,也仔細(xì)打量起這店主來,她尚未認(rèn)出舊人,店主即已斗膽問道:“敢敢問夫人,可可是姓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