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這顧十五不僅把藏珍園給點了?哈哈哈哈。”
驪山禁苑里再次驚飛一群夜宿的雀鳥。
皇帝喝了第三壺茶了,一點要去睡覺的意思都沒有。
高大伴就一直在他對面陪著。
“大伴,藏珍園里頭應(yīng)該堆著的都是博陵崔氏積了一冬天的貨,外頭都在等著的吧?”大笑過后,皇帝說話的時候,還依舊是笑瞇瞇的。
高大伴道:“圣上說的對,冬天冰雪路滑不好走,那些漆器和瓷器都比較金貴,所以都是這些時日才開始出貨,現(xiàn)在這貨物損失倒是另外一回事情,博陵崔氏一向都是先收了貨款再發(fā)貨,以前沒出什么岔子,但現(xiàn)在這么一來,他這商譽倒是很受影響,而且后面再難找得回場子的話,外面那些富商恐怕都不敢再和他們做生意,畢竟那些船運也不等人,誤了時間的損失都承受不起?!?
“這顧十五真聰明啊?!?
皇帝從案上放著的食盒里拿出一塊糕點吃了起來,“我估計他知道我不喜歡這官商勾結(jié)的勾當,林甫霸市我就不喜歡,要做官就好好的做官,非得利用這位置斂財,若是斂財了給我分憂也就算了,都給自個花銷養(yǎng)人那就是欠敲打。這些天治林甫的罪,著重說的就是林甫用一堆文人抬高茶葉的價格,林黨又利用職權(quán)霸占茶葉生意,坊間都對林甫恨得要死,但長安這些個能人,硬是有好多沒琢磨出里面的味道,真以為我這么做就是為了挑民憤?人殺都殺了,要什么民憤。結(jié)果好多人還不自省,還得是這顧十五啊,知道這么做相當于幫我再敲打敲打這些人?!?
高大伴附和著笑了起來。
皇帝難得興致這么高。
但按著他對皇帝的了解,皇帝的興致似乎有點太高了些。
“大伴,你說這會不會是裴國公出的主意?”這時候皇帝又笑瞇瞇的問了一句。
“這倒應(yīng)該不會。”高大伴認真的想了想,“殺邱丹生這件事絕對事發(fā)突然,就算顧十五馬上就聯(lián)絡(luò)裴國公,裴國公再給他回信出主意,這時間也夠嗆,而且裴國公做事不這么魯莽,他要幫顧十五,也會使點陰招,不會就這么著來??催@架勢,這顧十五說不定會去借用點裴國公的力量,但這事情應(yīng)該是他殺了邱丹生的時候就開始盤算好,安排下去了。”
“真正的將才啊?!被实坌Φ?,“怪不得在黑沙瓦打得贊卓灰頭土臉?!?
這時候又有人來報。
一聽最新傳遞過來的消息,皇帝都有點笑不出了,“什么?把勝業(yè)坊博陵崔氏的宅子都點了?還把那個回鶻的夏神侍給弄過去看熱鬧?”
高大伴也直皺眉頭。
“這就有點胡鬧了啊?!被实畚⑽Ⅴ酒鹈碱^。
高大伴這時候才出聲,道:“是有點過,到時候鬧到圣上您這,就給您找麻煩?!?
皇帝若有所思,“不過也有可能給我招不來多少麻煩?!?
高大伴微微一怔,“哪怕博陵崔氏挑釁在先,但接下來的互相尋仇,暗地里進行都還成,弄得這么肆無忌憚,總歸要給點說法?”
皇帝想通了某個關(guān)隘,突然之間就又大笑了起來,“要是被燒了屋子的正主接下來不出來告狀呢?正主如果都說是自己不小心失火,那別人鬧騰個什么?”
高大伴一愣,旋即反應(yīng)過來,這顧十五有可能一晚上將這博陵崔氏徹底給打服了?
……
長孫無極也登上高處看了一會火勢。
聽著接下來的一些回報,他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這一對翁婿可以?!?
在長安城里,若論揣摩李氏的意圖,這裴國公說自個是第二,估計還真沒有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但現(xiàn)在他這個女婿似乎不見得比他差。
這兩個人湊在一家,那還得了。
做這種事情簡直就是心有靈犀,似乎都不需要事先多溝通。
而且最為關(guān)鍵的是,皇帝知道裴國公忠誠,接下來平定軍鎮(zhèn)乃至平定南詔,都要仰賴裴國公出死力。
至于在長安城里,現(xiàn)在的李氏顯然就是想要讓這綠眸來牽制各方勢力了。
有這綠眸頂在前面,李氏機要處伺機而動就比較方便,就比較容易坐山觀虎斗,坐收漁人之利。
這一對翁婿只要不行差踏錯,接下來是應(yīng)天而為,權(quán)勢滔天吶。
但長孫無極這種人也很能理解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想法。
不甘心啊。
都是蓄勢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林黨覆滅,自個家中又有了些不尋常的際遇,料想著自己終究能夠在長安取代某些人的地位時,卻有個攔路虎擋在了他們的前面。
以后哪怕大家一起吃肉,這個人也總能排他們前面先挑著吃,如果不做點什么,這個人還越走越快,要將他們遠遠甩在后面。
那能不給這人使點絆子,讓他走慢一點嗎?
清河崔氏這次配合李氏做了這么多事情,再加上本身和這人有仇,能不想辦法把這個人拉下馬,好讓自己騎著快馬走前面嗎?
但當局者迷,長孫無極這種人旁觀者清。
清河崔氏認定了自己到長安來,是終于有機會和李氏聯(lián)手,是來吃肉的,只不過是現(xiàn)在有人搶原本屬于他們的肉。
然而在長孫無極看來,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李氏就是已經(jīng)覺得清河崔氏不安分了,這么做,只是要讓清河崔氏來長安和這綠眸碰一碰呢?
借刀殺人。
李氏最會。
……
李得意此時也在一座舊木樓上看火。
他此時得勢,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權(quán)貴想要巴結(jié)他,想要送他宅院。
但是他卻只是讓某個人幫忙,買下了這安業(yè)坊里的這個舊院子。
這舊院子里只有一棟兩層的舊木樓。
勉強能夠不漏雨,但已經(jīng)到處嘎吱發(fā)響,是該到了好好修葺的時候了。
之所以不選更好的地段,不選更好的宅院,而選擇這樣的一棟木樓,那是因為在很多年前意氣風發(fā)的時候,他在這棟樓里擁有過一名令他至今難以忘記的女子。
每次踏上這木樓的時候,少女的音容還在他的眼前,但是時過境遷,他離開長安之后,便已失去了這名女子的消息,等到他此番回來,那名女子早已經(jīng)遠嫁別郡,都已經(jīng)兒孫滿堂了。
數(shù)十年如一夢。
時間過得太快。
但誰不憶鮮衣怒馬少年時?
他已再無機會重回少年時。
但今夜他看到了那令人驚嘆的少年意氣。
大開大合又滴水不漏。
這樣的瀟灑快意,豈能不讓他羨慕。
……
崔蓮華在延康坊外也看到了長安城里接連燃起的第三、第四道火光。
看著近在咫尺的延康坊,他充滿感慨的苦笑起來。
身為博陵崔氏的修行者,尤其是已至七品的修行者,他只覺得修行至今從未如此憋屈過。
延康坊的坊門就在不遠處,然而那座普普通通的坊門就像是天塹一樣,讓博陵崔氏和他無法逾越。
他也好想進去縱火啊。
但是想著里面存在的修行者,想著那宗圣宮的沖謙老道,他知道這只能是存在于心底的奢望。
也就在此時,他眼中的不甘與隱怒突然就變成了警惕。
延康坊的坊墻邊緣,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人影。
居然是一個極為嫵媚的美麗少女。
這少女在夜色之中孤零零的走來,那臉蛋,那腰肢,那修長有力的雙腿,都讓人充滿想要犯罪的沖動。
但他此時一點犯罪的沖動都沒有。
只是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