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賈璉來,在京城里雖算不得十分的有名兒,好歹也在一眾世家子弟紈绔公子中混到了臉熟。原因無他,他是榮國府長房長子,人雖然不喜歡讀書,身上卻也捐了個同知的位子,算是個官場上的人了。人又機(jī)變,嘴頭又會說,因此賈赦賈政誰有了事情,外邊跑腿的都是賈璉。這幾年他在外邊也頗識得了幾個人,辦起事兒來多是順?biāo)斓???伤褪羌{罕到了十分,怎么什么時候到了林琰這里,連嘴都開不了了呢?
忠順王和安樂侯?人家府里的長史官兒都比自己的官階高些,這個時候來了,賈璉是坐不住,走不脫,瞧著林琰起身整了整袍角兒,只得也硬著頭皮起來隨林琰一起迎了出去。
還未走出院門,林府里頭幾個略有些頭臉兒的管事都已經(jīng)簇?fù)碇鴥蓚€人進(jìn)來了。忠順王司徒嵐淺金色蟒紋便服,身側(cè)跟著的那個卻是一身兒白色素緞的袍子,領(lǐng)口袖口滾著云藍(lán)色回紋,腰間一條墨色三拼鑲扣帶,眉宇間依稀與司徒嵐有兩分相似。
看著林琰正走下臺階,微微擺動的青綠色錦袍將他的臉色襯得有幾分蒼白,里邊兒穿著的雪青色通身長衫便似有些空蕩。
兩日未見,人竟是瘦成了這個樣子!
司徒嵐很是心疼,子非原本身上就沒有幾兩肉,這下子又病了,等好了,可得好生補(bǔ)補(bǔ)。只是他挑嘴的緊,還得想個法子才是。
這里一頭兒想著,司徒嵐便快走了幾步,眼瞅著林琰勾著幾分笑意便要作勢參拜了,司徒嵐咬著牙伸手扶住了,沉著臉一字一句道:“罷了,本王來的不是時候。聽說子非病了,倒是有些唐突了?!?
賈璉在后邊兒看得目瞪口呆,滿京城誰不知道忠順王爺脾氣不好?別說得罪了他,哪怕是他瞧著你對他不夠恭謹(jǐn)了,都能叫你撕下來一層皮。偏生如今皇上嫌棄他無所事事,竟是心血來潮一般將他送到了刑部,美其名曰歷練。不過半年的功夫,刑部從尚書到底下的門子,都叫苦不迭。
可瞧著眼目前的這位風(fēng)度翩翩的王爺,賈璉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他和忠順王三個字連在一起的。只是,林琰得了王爺?shù)脑捘軌虿粎?,賈璉可不行。
忙閃身從林琰身后跨了一步出來,撩袍子跪下了:“下官賈璉參見王爺?!?
司徒嵐這里扶著林琰的手臂,正琢磨著如何讓眼前這個人身子健壯些,冷不防見一個人出來跪下就拜,心里先就有了幾分氣。待看清了是賈璉,“嗯”了一聲,道:“起來罷。怎么又是你???”
賈璉才爬起來,滿臉的笑容登時便是一滯,好在他還算是急智,“下官能得見王爺,實(shí)在是榮幸之至?!?
司徒嵐揮揮手,也不理會他了。轉(zhuǎn)頭對林琰道:“子非,今日叫你認(rèn)識個人來?!?
林琰早看見了跟著他一起進(jìn)來的那一位,那人顯是也認(rèn)出了林琰,本來還顯得有些疏離冷漠的臉上也帶了三分暖色。
“這位林琰,乃是我在書院那兩年的同窗。”司徒嵐拉了林琰喜滋滋地介紹,“這位安樂侯云寧,我姑母安怡長公主獨(dú)子,是我的表弟。都不是什么外人,子非你也不必多禮了?!?
安樂侯云寧亦點(diǎn)了點(diǎn)頭,“確實(shí)不必多禮。”
林琰從善如流,拱手笑道:“如此,便請侯爺恕子非無禮了?!?
頓了一頓,還是深深一揖下去,“多謝侯爺那日出手,林琰感激不盡?!?
這話賈璉聽不明白,司徒嵐卻是立時便回過味兒來了。他與林琰相交這幾年,從未聽他那般夸贊過一個人,這心里還浸著一壇子醋呢,鬧了半晌,敢情林琰大力贊賞之人,竟是自己的表弟?
司徒嵐心里頗感不是滋味,略略側(cè)了側(cè)身子,站在了林琰與云寧之間,“那個,子非啊,你這身上不是還病著?”
林琰會意,讓開了路,笑道:“王爺,侯爺,請?!?
他的院子本就極大,正房當(dāng)中的三間大屋子并未隔斷,因此里邊兒極是軒敞。林琰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人,因此布置得最是合乎自己的心意。司徒嵐常來常往,瞧著林琰渾身上下無一不好,自然也愛屋及烏。賈璉這邊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著,一心想著不能失禮失儀,哪里還顧得看屋子?
唯有云寧進(jìn)屋后和司徒嵐分左右坐下,打量了一番,看向司徒嵐。司徒嵐眉角微挑,臉上很有些自得之色。
又見有兩個裝束一樣的丫頭端了茶上來,容貌雖是普通,看著卻也干凈。
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朝云寧笑道:“子非這里的茶倒也罷了,他原也不講究這些。你給他舊年的雨水也好山上的泉水也好,他是喝不出來的。倒是有一樣,他這里收著藏著跟寶貝似的,你既來了,不可不嘗嘗?!?
云寧不免好奇,林琰便笑道:“不過是幾壇子酒罷了,王爺如今還記得,四處替我傳著。若是哪天被人惦記著了,我只找王爺去。”
司徒嵐放下茶杯,“你說的輕巧,既是不寶貝,何不等會子拿了出來?”
林琰手指微動,本是習(xí)慣了想去戳一戳司徒嵐,叫他收斂些,好在忍住了,只從外頭喚了人進(jìn)來,笑著吩咐道:“去外頭告訴管家,去開了地窖,里邊兒有貼著簽子的酒壇。撿那寫著秋露白、玉露春、梨花釀的搬上來幾壇。”
又朝云寧道:“我因有孝在身,不能吃酒飲宴,還望侯爺見諒。那幾壇子酒雖是普通,好歹也有了幾年了。我尋了古方釀出來的,味道還好。侯爺不嫌棄,且拿回府里嘗嘗?!?
云寧聽他正在守孝,神色一黯。林琰忽然想起這兩回見了云寧,他身上穿著的都是素淡的衣裳,一色的玉佩玉墜全無,想來也是有孝在身的,不由得暗惱自己粗心,先前竟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