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心里后悔自己跟了進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只得坐在那里僵著身子聽了。
林琰簡意賅,待屋子里只剩下了賈政夫妻并賈璉時候,便將今日之事說了。又從衣袖里掏出兩塊兒舊帕子,起身呈給賈政。
賈政臉上此時已經(jīng)非一種色彩可形容,紅黑青白五色變化。心口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得狠了。王夫人一旁坐著,臉上雖也變了顏色,卻遠不及賈政那般,只扭麻花兒一般扭著帕子道:“這,許是弄錯了罷?寶玉一向知禮,又最是心疼姐妹們。如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怕,是那丫頭的不實之罷?”
話音未落,賈政猛將旁邊幾上的茶盞掃了出去,上好的五彩蓋碗摔落地時,異常清脆。
“孽障!那個孽障在哪里……只給我拿了來,我只一頓棍子打死了了事!”賈政怒吼著起身便要喚人。
王夫人慌忙拉住他袖子哀求道:“老爺,老爺息怒!許是弄錯了呢。老爺只聽了林哥兒的話便要打殺了寶玉,若真是寶玉冤枉,老爺豈不后悔?”
“呸!”賈政啐道,十分給王夫人沒臉,“他自出生起便是個不成器的阿物!只抓周的時候就可知道!”
王夫人回頭沖林琰嘶聲道:“林哥兒,你說寶玉授意那兩個丫頭,可有證據(jù)?若只憑一個賤婢的話便來說,豈不是叫寶玉有冤無處訴?”
林琰忙也勸道:“二老爺且請聽我說完?!?
頓了一頓,瞅著賈政被王夫人連拉帶拽又重新坐下了,才誠懇道:“平心而論,我是不信那丫頭的話的。咱們這樣的人家,從來都是極講究規(guī)矩。但凡哥兒姐兒的,從小都是有奶娘丫頭們伺候著,一一行不敢說十分好的,也再沒那樣歪門邪道的心思?!?
見賈政氣息稍平,王夫人臉色緩和,又嘆道:“只是二老爺二太太請想,縱然咱們家的孩子都是好的,難不成那些個身邊兒的人,也都是好的?難保有那心思不正的,引著人往歪路上走。寶兄弟我雖見得不多,卻也知道是教養(yǎng)在這里老太太跟前的,必不致于真的有何別的心思。只是,那話偏生又出自那樣兩個大丫頭的嘴里,如何能辯得干凈呢?生生的,可不就毀了寶兄弟和我妹妹的名聲?”
說話間眼圈已經(jīng)紅了,“寶兄弟如何我并不知道,妹妹如今卻是哭得不能自已。任誰去勸,再勸不開的。所以我來并非是想要問寶兄弟的錯兒,實在是那紫娟丫頭不能再留在妹妹身邊兒。否則,妹妹心中難免有芥蒂。她身子原柔弱,若是時時見著了,難保不郁結(jié)于心??刹皇且扑懒怂??我這做哥哥的,卻是決不能答應(yīng)的?!?
“只是,紫鵑乃是這里老太太所給,我并不敢就處分了,這才馬車里拉了回來。也是不叫人知道的意思。還請二老爺二太太兩個,緩緩些回了老太太,請老太太只恕我不敬之罪了?!?
一大段話下來,王夫人心里已經(jīng)是轉(zhuǎn)過了無數(shù)個兒,嘴里牙齒咬著,暗恨賈母身邊的丫頭竟膽大至此,勾引著寶玉去與人私相授受!聽著林琰話語十分真誠,將自己的寶玉往外摘得干干凈凈,不由得松了口氣,含淚道:“林哥兒,好孩子。難為你這心思通明,沒被那起子下賤的奴婢蒙了眼?!?
林琰看著她手里秋香色的帕子擦著眼睛,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卻微躊躇了一下,方道;“按說,我不該說這話。這樣的丫頭,二太太竟可想法子打發(fā)了。別的不說,今兒這事兒傳出去,寶玉兄弟和妹妹名聲沒了不說,咱們兩府臉面何在?便是您府上出來的貴妃娘娘,只怕在宮里都要被人恥笑……寶玉如今年紀還小,若是被身邊的人引著,或是看了邪書,或是被人勾著做了錯事,可不是一輩子的名聲前途都沒了?”
“啪!”
賈政又是一聲拍案而起,眉毛倒立,喘了幾口粗氣卻說不出話來。賈璉一旁聽了半晌,此時見了不好,忙過來扶著賈政替他揉著胸口,勸道:“二老爺且先別氣,聽林表弟說完了?!?
林琰搖頭:“我也沒別的說了。只是我初管家事,多少人情世故不懂。因此聽了這樣的事兒,只慌了神,立時便帶了人過來。若是失禮之處,還得請二老爺二太太并璉二表哥體諒才是。”
王夫人一旁攙著賈政,狠吸了口氣,強笑道:“好孩子,你做的好呢。那丫頭,只交給了我們。我親自去回了老太太就是。”
林琰長長嘆了口氣,退后一步對著賈政三個一揖到地,澀聲道:“我林家?guī)状鷷汩T第,今日之事還望謹慎著些,萬不能傳出去的。”
賈璉忙道:“這個自然,自然?!?
林琰瞧著賈政王夫人臉色,便要告辭。賈政無力揮揮手,“璉兒送送去。”
賈璉又將林琰送了出來,林琰在馬車前站定,忽然轉(zhuǎn)頭對著賈璉勾了勾嘴角,“璉二表哥,車里的丫頭,您帶了回去?”
眼中方才那種憂慮焦急已全然不見了蹤影,下頜輕抬,又是那溫潤如玉的翩翩小公子狀。
賈璉只瞧著他笑得斯文,不知怎的后背卻出了一層冷汗,強笑:“只交給哥哥就是,林表弟請便?!?
林琰看著他半晌,輕笑道:“那我告辭了。璉二表哥若是得空,不妨多往我府里走走。”
命人從車上拉下了失魂落魄的紫鵑,林琰翻身上馬出門去了。留下賈璉這里發(fā)了會子呆,才朝著門口幾個伺候的小廝道:“愣著做什么?進去叫兩個婆子出來,把這個丫頭先關(guān)到柴房去。”
卻說賈政王夫人這里,賈政自是氣得不得了,連話也說不利落,抖著手指著王夫人:“……”
王夫人一邊替他順氣,一邊叫嚷:“金釧兒,去,把周瑞家的給我傳進來!”
不多時周瑞家的小跑著進來,圓乎乎的臉上跑的油光滿面,眼神不敢與王夫人相接,躲躲閃閃。顯然,金釧兒與她說了什么。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心腹,王夫人自是了解她。眼瞅著她這個神色,便知道今日林琰所說之事不假。當(dāng)下怒極,抓起了茶碗就向她摔了出去:“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
周瑞家的被淋了一頭一臉的茶水,也不敢擦,也不敢辯。賈政霍然起身,“二太太,問好了你的奴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知道,這是賈政煩了,又將事情推給了自己。倒也好,自己省了好些口舌。
“你給我一字一句說,今日在那林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蓖醴蛉寺曇絷幚?,攥著佛珠的手指泛白。
周瑞家的抹了一把臉,偷眼看了王夫人臉色,忙回了林府之事。其間自然添油加醋不少,卻沒敢說被趕出來之事,只說自己雖是瞅著琥珀給了紫鵑東西,卻沒多想,“我只道是她們小姐妹間許久沒見了,親密些也是有的。哪里想到別的呢?”
王夫人這個時候倒是冷靜了下來,手里佛珠兒也開始轉(zhuǎn)動。琥珀,紫鵑……
閉上發(fā)紅的眼睛,王夫人強壓住心里的怒火,正要吩咐周瑞家的,卻見外頭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小丫頭,哭道:“太太快去瞧瞧罷,老爺要打二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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