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這頓打,可是比之先前那頓厲害的多了。從后頸處起,直到小腿,皆有鞭痕。尤其下半截兒更是嚴重。
賈母顫巍巍地帶著人,將寶玉從賈政手里搶了回來。且顧不上和賈政生氣,只命人趕緊將寶玉送回去。
賈政見母親一把年紀滿頭銀發(fā),臉上猶自掛著淚痕,心下不由得愧疚。忙跪在地上哭道:“母親且請歇上一歇。暑熱天氣,母親若是為了那不爭氣的東西著急上火,身上但有個不好,豈不是兒子的錯?”
賈母“呸”的一口啐在了地上,指著賈政怒道:“分明是你在氣我!我的火氣從何而來?好好兒的,你把寶玉弄過來打成了這個樣兒!若有個好歹,豈不是要了我的命?你還說我身上但有個不好便是你的錯,難不成如今便沒有了錯!”
一行罵著一行流淚,王夫人瞧著兒子血肉模糊的樣子早就哭得哽咽,哪里還能勸?只邢夫人在旁不咸不淡地勸解了兩句,見賈母不理會,也就不再說話。
賈政哭著磕下頭去,一下一下地咚咚有聲,訴道:“母親卻是錯怪了兒子!兒子再如何,也不敢存心來氣母親。實在是寶玉那孽障,行事不端,心性猥瑣,兒子也是為了他好才下了狠手……”
賈母情知若不是氣的狠了,依著賈政愛面子的性子,定不會將寶玉打到這個地步。只是,究竟為了何事呢?
眼見滿屋子的人,賈母閉了閉眼,有氣無力道:“罷了,如今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寶玉成了這個樣兒,你可滿意了?”
賈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寶玉,此時早有四個婆子抬了一張春椅過來,將寶玉從條凳上搬了上去。寶玉趴在那里一動也動不了,面如白紙,雙目緊閉,王夫人一旁拉著兒子的手一聲一聲地哭叫著。
賈政長嘆一聲,自悔打得重了。自己只這一個嫡子,打他也是因著恨鐵不成鋼??墒侨舸驂牧?,就連鐵也沒有了。
又聽賈母道:“你還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些備了帖子,叫人去請了太醫(yī)來?”
賈政無奈,只得起身出去叫了小廝去請大夫。他心里也自有一番主意,而今寶玉的風(fēng)流韻事是傳的人盡皆知,他可沒臉去太醫(yī)院請人。只叫個城里頭診脈看病妥當(dāng)?shù)囊簿褪橇恕?
賈母這里顧不得許多,一行人簇擁著送了寶玉回去。襲人等都得了信兒,正在里等著,一個個都是踮腳伸頸,面色焦急。
好容易見了眾人送了寶玉回來,見了他的情狀,都不由得含了一包兒眼淚,過去跟著伺候。
大伙兒七手八腳地將寶玉趴著放在床上,王夫人也不顧的什么了,忙忙地就要解了寶玉的褲子來看,被賈母止住了。轉(zhuǎn)頭吩咐:“你們且先回去,這兩日別過來擾了寶玉?!?
跟過來的邢夫人李紈三春姐妹都應(yīng)下了出去不提。寶玉身上的紗褲已經(jīng)和血肉粘在了一起,略為一動,寶玉便是痛的一哆嗦。襲人忙端了溫水過來,紅著眼圈道:“太太,讓奴婢來罷?!?
拿著帕子沾了水,一點一點兒地浸濕了寶玉的褲子,才算褪了下來。賈母王夫人等一看,不由得又是一陣兒啊肉啊的痛哭。
正吵鬧著,外頭大夫來了。王夫人有心留下看著,又沒那個規(guī)矩,只得委委屈屈地帶著幾個丫頭避到了屏風(fēng)里。賈母這里安坐不動,死死地盯著那大夫替寶玉診了脈,清理了傷口,敷上了草藥。
冷著臉開口道:“我孫兒如何?可有大礙?”
那大夫年紀不小了,也不知是脾氣耿直,還是看不出事情來,只道:“無礙,無礙。老朽雖然不才,倒也瞧見過幾個被打的厲害的。我這帶來的草藥都是上好的紅傷藥,雖是傷口處有些灼痛,卻最是散瘀清毒,利于封口兒的?!?
賈母聽了險些氣得倒仰,看看寶玉,雖是昏迷著,果然眉頭緊皺,顯然是疼的厲害。
那老大夫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賈母耐著性子叫人送了出去開方子,王夫人等這才出來了。賈母叫王夫人在這里,又囑咐了襲人:“好生照看寶玉,若是醒了,立時便去叫我?!?
襲人等忙都應(yīng)下了,賈母才扶著鴛鴦的手回了上房。左思右想,實在不知道為何寶玉又挨了這頓狠的。當(dāng)下命人去傳了林之孝家的進來,吩咐道:“叫林之孝往外頭去查,到底你二老爺為何如此教訓(xùn)寶玉!”
林之孝家的尚未查出什么來,次日一早眾人來賈母這里請安時候,賈赦便回了賈母道:“兒子聽說,今兒是外甥女過大禮的日子?!?
過了大禮,遲不過百日便是成親了。賈母聽了不由得一驚,忙問:“可是真的?”
賈赦捻著胡子笑道:“自然是真的,這是大喜事,如何敢哄老太太呢?!?
賈母想著早逝的女兒,這幾年與自己越來越疏遠的黛玉,閉目良久,沉默不語。
邢夫人脧著賈母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這真是大好事。那年外甥女兒來咱們府里,還是個小姑娘呢。如今,就要成親了。這往后再有了孩子,老太□□等著做小侯爺?shù)脑庾婺噶?!?
說畢就笑。
賈母想到黛玉所嫁者,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兒笑意。
王夫人便道:“可惜了,璉兒夫妻兩個都不在京里。不然,外甥女兒那里此時想來正是缺少人手的,他們能幫襯著些也是好的?!?
賈赦端起茶盞,陰陽怪氣道:“二太太這就不知了,我聽聞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愛惜外甥女,命內(nèi)務(wù)府承辦了一應(yīng)事宜。璉兒兩口子再能,也不如內(nèi)務(wù)府吶?!?
王夫人但凡開口,必有賈赦或邢夫人說話。這大房的夫妻倆如今算是剝開了面子,能給王夫人添些心煩便要添上些。偏偏人家還是居長,王夫人礙著規(guī)矩,至少明面兒上不能反駁。此時亦是如此,心里氣恨交加,臉上卻依舊木頭一般,只耷拉著眼皮道:“如此甚好?!?
邢夫人本已想好了話來刺兒她,見她偃旗息鼓,也不好再說。賈母不理會,心里卻是一聲長嘆——如今的林家,是真真的在京里起來了!
不說賈府這里如何,單講林家如今也是忙亂。
云寧有心給黛玉做臉,除過了聘禮之中必有的幾樣兒外,各色綢緞錦羅俱都是時新的花色,共是一百二十匹;四季衣裳又有一百二十套——卻是先前已經(jīng)遣了人來與黛玉對過了尺寸,也不會不合身;再有各色首飾頭面一百二十套,赤金的,鑲寶的,點翠的,鐲子戒指釵環(huán)簪串兒,幾乎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按著京里的規(guī)矩,這些聘禮花妝之日都是要擺在屋子里晾一晾的。此時簡單的過禮后,云林兩家按著欽天監(jiān)所選,定下了七月二十八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