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婷子……好想活啊,她真的不想……哦不,是不肯死?。 贝蟮质悄怯H眼目睹的一幕委實太令自己震撼了,王七話到嘴邊,下意識的改了措辭,重復了一遍,說道,“她是真的不肯死,好想活下去??!”
是誰說的那等觸動心弦的話定要出自文采斐然的大家的?有時目睹的那一幕的感觸實在太深,那些話隨心動的話語自也脫口而出了。
比之‘不想’,王七下意識加重語氣,咬著牙念叨出口的‘不肯’二字更是直擊人心。
瞥了眼劉耀祖,王七搖了搖頭,面露不忍之色,“我都不知道這劉耀祖哪里狠得下心下這個手的。勒脖子的繩索斷了,這劉耀祖便拿出匕首去扎大婷子,掙扎中,大婷子被捅了兩刀,她身上流血,口中也開始流血了。我一看那情形,就知道壞了,大婷子要死了!”
“因為那情形我在賭場見過的……也不知被捅傷到五臟肺腑的哪里了,便是當時就送去尋大夫也救不活了??纱箧米幼约翰恢雷约阂呀?jīng)要死了啊!以為自己還能活命,所以拼命掙扎求饒。”王七唏噓道,“她拼了命也想活下去啊!”
“那等被馬車撞飛出去好遠,當時便吐了血,還能自己站起來的人也以為自己沒事。可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突然倒了下去,還不到送去醫(yī)館時便不行了。大婷子就是這般!”王七瞥著被獄卒們扣住的劉耀祖不住搖頭,一面嘀咕著‘也不知他怎么下得了這個手的’一面繼續(xù)說道,“只是比起那些被送去醫(yī)館等救命,最后關(guān)頭還是能感受到旁人在救治和關(guān)照自己的,大婷子更可憐!撐著最后那點精氣神,沒有人救治和關(guān)照自己還不算,還只能跪下朝劉耀祖不斷磕頭求他饒過自己的性命?!?
“那腦袋一記又一記的砸在地上,井邊全是她磕出的血印子,大抵打小就能吃苦,有股拼命的狠勁兒!”王七說道,“我看著她都那樣子……快要死了,卻還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在那里一面磕頭看著自己吐出來的血,傻乎乎的嘟囔著‘我被捅的是身體,為什么會吐血?’,一面撐著最后那點子精氣神求劉耀祖饒過自己,嘖嘖,真是可憐??!”
“喏,我看得出大婷子要死了,劉耀祖這混球當然也看得出來。我瞧著他當時那眼神便虛的很,明顯心虛呢!”王七說到這里,朝劉耀祖‘呸’了一口,搖頭道,“可憐大婷子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啊,還以為劉耀祖手里握著刀卻停手不扎她了,是動了惻隱之心,那一記一記磕頭求饒便磕的更用力了?!?
“那可憐的大婷子一邊磕頭一邊吐血,一邊哀求劉耀祖放過自己,還道自己若是被童公子賞了銀錢的話都能給劉耀祖,只求劉耀祖肯放過自己!她還說自己除了那童公子的賞錢之外,還有一身力氣,種地也是一把好手,還能幫身上有傷病,缺了幾個手指頭的劉耀祖種地?!蓖跗邠u頭,嘖了嘖嘴,大抵是當時那一幕給他的感觸實在太大了,說到這里,下意識的伸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花,哽咽著繼續(xù)說道,“便是叫我看的都不忍心了!那大婷子最后回光返照的關(guān)頭還不斷朝這殺千刀的劉耀祖磕頭求饒呢!說起來那丫頭也是真的傻!哪里知道比起劉耀祖賭博剁了幾個手指的傷病,她的傷才是真的嚴重,嚴重到要死了,偏她自己不知道,還嚷嚷著要幫著少了幾個手指頭卻不會死的劉耀祖種地呢!”
“我可憐的大閨女?。 眲⒗蠞h夫婦的哭喊聲驟然響了起來,這一次的哭喊比先前哪一次都要大聲,那哭喊聲也比前頭每一次都更令人動容,長安府尹也似是‘忘了’一般,沒有敲打他二人‘哭喊的聲音小點’。
這劉老漢夫婦什么時候的哭喊是光打雷不下雨的干嚎,什么時候是帶了幾分真情的,眾人自是清楚的。
王七瞥了眼低頭不吭聲的劉耀祖,罵了一句‘殺千刀’的之后,又看向那哭嚎的聲嘶力竭的劉老漢夫婦,繼續(xù)說道:“那丫頭一邊磕頭求饒,一邊哭喊自己有的是力氣能種地做活,嚷嚷著老天雖對她旁的地方都吝嗇的緊,卻實打?qū)嵉慕o了她一副好身子骨,從小到大她都不曾生過病,有的是力氣,能讓她賣力氣做活……”
在場眾人聽到這里,無不搖頭動容,只除了趙大郎夫婦、趙蓮以及劉耀祖低著頭,咬著唇?jīng)]吭聲。
“那個一身力氣的傻丫頭哪里知道老天對她唯一不吝嗇的好身子骨也已然沒了啊!”有村民喃喃著,伸手揩了一把眼角流出的眼淚,啐了一口劉耀祖之后,抹著眼淚喃喃道,“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要死了??!我等做活種地的人……全身上下能賣的,也只有那一身力氣了啊!”
王七點頭,吸著鼻子紅著眼睛繼續(xù)說道:“我在暗地里直流眼淚,看著那大婷子傻不拉幾的在那里一邊磕頭一邊求饒,那丫頭哭著說她這一輩子自打出身起就苦的很,小小年紀,旁的丫頭在玩耍的年紀,她就要扛起鋤頭幫她爹娘種地了。至此,除了嫁進童家的那幾日之外,她還不曾過上幾日好日子呢!她道童家的日子真好過啊,那吃的菜肉也真是好吃,好似日日都在吃村宴一般??杀绕疬@個來,她最開心的不是穿金戴銀什么的,而是除了要傳宗接代之外,總算不消再為家里旁的事發(fā)愁了。以前未進童家前,家里的余糧、田地什么的,她都要發(fā)愁,爹娘但凡能驅(qū)她做的事,都要她來做。她一日累得也睡不了幾個時辰。進了童家,這般不愁吃穿,也能睡足時辰,不消擔憂家里生計問題的好日子就是她做夢都想過的好日子……”
“我聽著這丫頭……當真不是個貪的!奈何……攤上兩個貪便宜的爹娘,農(nóng)活之外的空檔都花在同童家走關(guān)系之上了,日常農(nóng)活之外的瑣事其實也不少,卻盡數(shù)交給兩個閨女來做了?!蓖跗咂沉搜劭藓暗穆曀涣撸_實是在真情流露的劉老漢夫婦“呸”了一口之后繼續(xù)說道,“看著他家里誰都沒得空,都是從早忙到晚的,可他兩個不要臉的老貨成天跑去童家走關(guān)系,忙的根本不是家里的事,兩個閨女便只能又要要忙農(nóng)活,耕種,又要掃地、做飯、洗衣、修補屋宅什么的,我等瞧著兩個丫頭小小年紀都要忙死了?!?
父母雙全不假,可雙全的父母不忙家里事,等同沒有也是真的。
“可憐啊!想指責這兩個老貨不做事吧,偏這兩個老貨占了爹娘的位置,天生帶著‘生恩’的把柄將兩個丫頭拿捏的死死的。這也就算了,偏這兩個老貨還能舔著臉嚷嚷著自己是在做事的,天天都在忙活著?!庇写迕駬u頭唏噓道,“聽著好似沒什么問題,畢竟這兩個老貨又不似這劉耀祖、王七這般不做事還能讓人看到確實是一整日都不做正事,在賭博什么的,能數(shù)落上兩句;偏這兩個老貨不做事的同時,還讓人沒法指責。因為看著他倆個確實忙得很,也在忙家里的事,甚至還能說是為大婷子二婷子奔走忙活,反過來罵兩個丫頭不懂事,他們這般奔波都是為了兩個丫頭云云的!叫兩個小小年紀就被活計壓彎了腰的丫頭便是想尋人說個理,都沒處說理去,只能低頭吃下這個悶虧,老實干活?!?
沒了那塊堵口石頭的村民們簡直耳清目明的厲害,甚至不消長安府尹這父母官引導,便看清了個中的是非曲直。
“其實這兩個老貨跟我和劉耀祖沒什么兩樣?!蓖跗卟恍嫉某瘎⒗蠞h夫婦白了一眼,說道,“都是不忙活家里,除了吃飯,偶爾搭把手干些種地的農(nóng)活之外,根本不著家的。偏這兩人不被罵,反觀我等被罵的可多了呢!現(xiàn)在想想……這兩人比我等更壞且更……那話怎么說來著……哦,更偽善,虛偽呢!”
這話……叫人想起了開賭場的鄉(xiāng)紳胡八的評價,人……果然在人群中很容易便能嗅到同類的氣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