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桌讓他絕對喜出望外的盛宴。
因為他就沒想到,康術(shù)德和寧衛(wèi)民他們僅僅倆人兒過年,也居然會準備足足六道肉菜。
米粉肉,清燉雞,焦溜丸子,紅燒肘子,土豆燒牛肉,干燒黃花魚。
它們真實地擺在桌子上,一盤一盤地,一塊一塊地,向他發(fā)出誘惑的光芒。
偏偏康術(shù)德和寧衛(wèi)民還一個勁的給他加菜。
他只要一筷子下去,送到嘴里,就能無比真切地感受到那些熱氣騰騰,油水橫溢的“柔韌的物質(zhì)”,所帶來的身心愉悅。
過癮!真過癮!
除了“過癮”倆字兒,他實在找不到什么恰當?shù)脑~語,能用來形容昨晚那大塊吃肉的滋味。
他無法用更貼切的語描述出那是一種如何的暢快淋漓,又是怎樣的奇妙無比!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種快樂,他肯定會牢記一輩子。
如果可以把他的胃口掏出來打開看的話。
相信在他的胃壁黏膜,一定會非常清晰地銘記著“1982年”的紋樣。
常道,世情知冷暖,人面逐高低。
窮途潦倒,被親生父親嫌棄,拒之門外的羅廣亮,對這樣的厚待無法不感激。
于是在吃過了這頓油水十足的開年第一頓早飯后。
他很自然就想幫著收拾下這間屋子,刷刷碗、掃掃地、擦擦桌子。
他喜歡打掃衛(wèi)生,為此常在隊里受表揚。
但沒想到的是,連這個小小的貢獻也沒能做到。
因為他才剛把掃帚拿起來,康術(shù)德恰好在這時候回來了。
老爺子是講究老理兒的人,根本不讓羅廣亮動手。
說過年這幾天不讓掃地,他只要把碗筷刷了就行了。
跟著老爺子還提醒他,應該回去給爹媽拜拜年。
羅廣亮嘴里是答應了,可說實話,心里卻有點躊躇和遲疑。
他實在不確定這是否應該算作送客的意思了。
但后來又一想,回去也是理所應當?shù)摹?
在人家里住一宿就可以了,誰愿意老這么招待一個外人?
長這么大了混成個要飯的,想起來臊得謊,就算人家讓他一直住到節(jié)后,又能怎么樣?
――――
就連家里都嫌他這張嘴,他又不是人家的兒子。
人家跟他沒關系,根本就沒關系。
于是,羅廣亮有點別別扭扭地說,“康大爺,給您添麻煩了,那我就回去了?!?
跟著他就去拿被子,沒想到康術(shù)德見他如此,立刻又攔了他,反倒搖頭苦笑。
“把東西放下,你要干嘛啊,愣小子,誰讓你去了就不回來了?”
“說我拜年就是讓你拜年,聽見沒有?別多想,在大爺這兒踏實住著,不多你一張嘴。我也不瞞你,剛才我去給街道李主任拜年,還提了提你的事兒呢。”
“回頭我得跟你好好聊聊你出路的問題。昨天不都跟你說了嘛,等你出息了,你爸也就不氣了。”
這些話足夠了!
羅廣亮的身上呼地一下燥熱起來。
他覺得一股無可形容的溫暖一直滋入到心底。
就像有個人拿那滾熱的手掌熨貼在胸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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