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他是提防大于信任。
此刻,一切質(zhì)疑轟然崩塌。
“……文注呢?”吳賢忙問徐解下落。徐解常年在外跑,見不著人是常態(tài)。
傳信之人:“……已經(jīng)收到消息趕往河尹,說是沈君有事情要與他交接……”
吳賢抿了抿唇,一眾僚屬皆是安靜。
連祈善頭號黑粉秦禮也陷入沉默。
他開始相信——
沈君憑行動感化了“惡謀”祈善。
“唉……吾不如沈弟……”
吳賢眼眶微紅地嗟嘆。
盡管有些破壞氣氛,但秦禮還是要問一句:“主公打算如何安置趙將軍?”
吳賢:“……”
這真是個難題。
按說,兩年時間,趙奉也不帶一點兒折扣地實現(xiàn)當(dāng)初諾——襄助沈棠在河尹站穩(wěn)腳跟,算是還了人家的救命之恩。
但這種關(guān)頭,吳賢臉皮再厚也干不出召回趙奉這事兒。人家愿將辛苦經(jīng)營的河尹拱手相送,而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是“落井下石”四字能道盡的。
以趙奉脾性,也不會答應(yīng)回來。
吳賢腦仁兒又嗡嗡地疼。
“……此事讓大義自己決定吧。”
他選擇將皮球踢了回去,末了又補充:“公肅持我手令,調(diào)萬石糧草送去河尹,也算是我這兄長為沈弟踐行。望沈弟此去隴舞,真能蛟龍入海、云起龍驤……”
“唯?!?
沈棠這兩年經(jīng)營攢下不少家底。
招募兵馬的口號就倆字。
管飽!
這倆字在混亂世道,比黃金的吸引力還要致命,不少臨近郡縣游俠青壯聽到消息也趕了過來,僅半月便招募了五千人——
這還是設(shè)立門檻的情況下。
若無門檻,三五萬都有了。
這期間,沈棠還做了件小事。
暗中命人隱藏身份,去比較遠(yuǎn)的混亂地區(qū)搜羅有根骨的女童、少女。
去歲流民生亂,加之各地收成差,無數(shù)庶民被迫背井離鄉(xiāng),沿路凍死餓死無數(shù)。
人命賤如草芥。
不過月余便募了近千人。
這些人,自然是要交給白素。此前白素已經(jīng)開始著手準(zhǔn)備組建女子隊伍,但動靜很小,全是偷偷摸摸著來,滿打滿算也才百人。若去隴舞郡,也要提上日程。
沈棠這陣子是忙得腳打后腦勺。
直到徐解抵達(dá)河尹才松了口氣。
“文注回來啦?!?
一連幾日沒有安眠,沈棠面上瞧不出多少血色,唇色與面色一般蒼白,眼底泛著淡淡青黑,徐解也難得沒有對她的自來熟吐槽,只是點頭應(yīng)答:“嗯,回來了。”
“一路可辛苦?”
徐解道:“談不上辛苦,一切順利?!?
“唉,順利就好……”
徐解在沈棠示意下落座。
沈棠問:“文注應(yīng)該收到信了吧?”
徐解:“收到了。”
“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徐解道:“對沈君太不公。”
沈棠灑然一笑:“公不公的,倒是沒想這么多。隴舞郡確實需要一名靠譜的主事人,國主將我平調(diào)過去,想來也是認(rèn)可我這兩年的功績。若能守好隴舞郡,震懾十烏宵小,讓他們不敢再進(jìn)犯隴舞一步,令無辜庶民免遭屠戮,我在哪兒都一樣……”
徐解聞此,大為震動,半晌才帶著些哽咽道:“沈君心性……解,慚愧!”
“倒是河尹之事……不征詢你的意見,便將河尹這包袱甩給你,是我不是……但我一時半會兒真想不到第二個可以全權(quán)信任之人……”沈棠似嘮家常一般絮叨。
徐解垂首:“解,怕有負(fù)沈君信任?!?
沈棠真誠道:“我也不是沒想過昭德兄帳下其他人,只是……一來,我與他們接觸不多,不知他們?nèi)似?,貿(mào)然托付,我不放心;二來,其他人多出身士族豪強,門第高,自然關(guān)系也錯綜復(fù)雜,他們生來便站在高處,如何會附身體察底層?未必能全身心對待河尹庶民,我也怕他們淪為爭權(quán)奪利的犧牲品。反觀天海徐氏,宗族關(guān)系較為簡單,又世代經(jīng)商,與庶民打交道多,文注更是常年奔波在外,想必對庶民所求更能共情……”
徐解良久不,直到桌案上的茶水熱氣消散,由熱轉(zhuǎn)溫,他才微紅著眼眶,難得感性了一次:“徐氏以商賈起家,歷來受人詬病。今日沈君不以徐氏出身鄙薄,愿托付全副信任,解愿以文心起誓,有生之年必竭盡全力庇護河尹,必不辜負(fù)沈君……”
沈棠也動情道:“好好好,如此,我他日在隴舞郡,也能放心了!”
一番交心,關(guān)系自是拉進(jìn)不少。
沈棠領(lǐng)著徐解去個地方。
河尹大小瑣事都詳細(xì)整理好,哪些官吏能用,哪些可以調(diào)動,哪些可以替換,她都一一道來。此時此刻,徐解才真正了解到,沈棠留下的是怎樣一個河尹。
一個富庶的……
家家戶戶有兩年余糧……
戶籍兩年翻了三四倍的……
河尹郡!
照這個狀態(tài)發(fā)展下去,至多再有一年便能一躍成為四家之中不可忽視的彪悍存在,連天海都要頭疼。兵力方面還有不足,但人家已經(jīng)積攢了足夠的底蘊……
就算不方便對其他三家動手,也能向外擴張……當(dāng)然,不排除鄰居感覺受到威脅,進(jìn)而背刺。但不論怎么說,如此大好形勢,就這般拱手相讓。這是何等胸襟氣量。
沈棠還在絮叨今年秋收之事。
“從田地情況來看,今年應(yīng)是大豐年,我準(zhǔn)備收上田稅后帶走一部分,留下的會保證官署正常運行,文注不用為此擔(dān)心……”
徐解暗中嘆息。
“一切由沈君定奪即可?!?
沈棠淺笑:“這不行,你才是以后的河尹郡守,總要經(jīng)過你的許可。不然,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對你掌控河尹有害無利,往后可不能這般隨便……容易被人小看了?!?
徐解默然不語。
有種久違的被長輩關(guān)心的錯覺。
而眼前的沈君比他小了很多。
二人交談許久,談得更多的還是河尹以后的發(fā)展和安排,沈棠跟一眾僚屬將河尹未來十年要走的每一步路,都安排得清清楚楚,徐解只需要照抄作業(yè)就能取得高分。
他聽得認(rèn)真。
直至仆從進(jìn)來掌燈才知天色已暗。
借著微弱燭光,徐解看著被陰影籠罩、初具成年體型的灑脫少年,心中暗潮翻涌,五味俱全:“此去隴舞,路途遙遠(yuǎn),少不得實力強勁的武膽武者護衛(wèi)——”
“倘若沈君不棄,解愿推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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