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插曲并未激起多少波瀾,祈善回身至官署,從滿是書簡的桌案上抽出一封來自主公的信函。這封信函跟晁廉前后腳抵達(dá)治所,破天荒得沒多少廢話,祈善一瞧就知道這是有人捉刀代筆。倘若谷仁長子沒離開,看一眼密信內(nèi)容便會知道此事跟他有關(guān)。
準(zhǔn)確來說,跟谷仁一家有關(guān)。
沈棠想給谷仁榮封,封官加爵,盡管封賞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權(quán)利,但面子上好看,關(guān)鍵是爵位還能傳給谷仁的孩子,讓谷仁舊部和上南庶民都看看,她沒虧待這一家子。
這屬于基本操作了。
正常情況下王朝交替,對待前朝王室就是將他們當(dāng)吉祥物養(yǎng)起來,此舉可用于收買人心,安撫前朝舊臣和遺民。當(dāng)然,也有直接將前朝王室殺光的,此舉可一勞永逸,只是后世評價可能褒貶不一。谷仁不是國主,他家也不是王室,但他一生光明磊落,行善積德,沈棠又兵不血刃拿走了谷仁的政治遺產(chǎn),更需要樹立吉祥物擺在明面上堵嘴。
一般情況,沈棠不用為這事兒發(fā)愁。
該封賞封賞,該重用重用。
但——
谷仁一家的情況有些復(fù)雜。
他有三子二女,其中能名正順繼承的長子是個普通人,如果將爵位傳給他,外界可能挑刺詬病說沈棠用心險惡,不希望谷仁一脈發(fā)展興盛。若跳過長子,傳給有天賦的幼子,外界會詬病沈棠故意捧殺,挑撥他們兄弟關(guān)系,同時也讓谷仁長子處境尷尬。
要是破罐子破摔傳給他小女兒……
那就更加麻煩,直接說沈棠吃絕戶吃得連渣渣都不剩。總之,怎么做都不周全。
主公在信函末尾還加了一句抱怨:這些個世家都是杠精轉(zhuǎn)世嗎?這么能抬杠挑刺?也不怕谷仁半夜找他們談心。
因為以上這些擔(dān)心都是幾個世家提的。
以沈棠性格,她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天下人怎么詬病她都無所謂,只要不被她聽到就行。但出于對谷仁的尊重,這事兒就不能馬虎了,想聽聽所有人意見。
嗯,所有人!
沈棠身邊只留了秦禮和褚曜,其他人都被派出去出差,接管各地軍政。為了知道僚屬們的意見,她選擇將這封密信群發(fā),所有人都有。祈善坐下來,提筆寫下封回信。
回信簡短,僅有二字:嫡長!
這是最挑不出錯的。
谷仁的小兒子和小女兒都有修煉天賦,若無心權(quán)勢可以寄情山水,當(dāng)在野名士,若有心功名也可以出仕入朝為官。要什么功名可以自己去掙,不需要跟長兄爭奪什么。
至于那些世家的閑碎語?
主公不需要多在意。
當(dāng)他們是在放屁。
不知不覺,暮色四合。
祈善揉揉發(fā)酸的脖頸,桌上還有幾卷沒有處理完,愈發(fā)想念收到任務(wù)出差的寥嘉。若是寥嘉還在,自己早就忙完了。文書小吏進來送東西的時候,祈善隨口問了一句。
“今日什么時候?”
小吏說了日子。
祈善掐指一算時間:“……時間過得倒是快,少美一去也有一旬,不知道見到主公了沒。不管是哪個,回來一個吧……”
唉,哪怕是秦禮也行啊!秦公肅老實巴交的,多少公文甩給他,他都不會吭聲。
祈善最喜歡用公務(wù)“霸凌”秦禮了。
與此同時,燕州境內(nèi),刑陽道。
數(shù)百人的隊伍正在埋頭趕路,為首的青年文士身著一襲紅衣,顏色比天邊即將西墜的金烏還要紅上幾分。紅衣男子坐在馬上,發(fā)冠上插著一朵顏色妖艷的紅梅。紅梅隨著青年小幅度的身體擺動而有節(jié)奏搖晃。他口中輕哼著不知名的南方小調(diào),吳儂軟語。
眼看著最后一縷余暉也要消失,空氣溫度隨之下降,紅衣文士突然一手勒緊韁繩,另一手抬起示意后方兵馬停下。
他視線落在道路盡頭,唇角略顯猥瑣的笑容收斂干凈,取而代之的是冰霜冷色,他沖著無人區(qū):“識相的,自己滾出來!”
話音落下,前方空氣扭曲。
一道人影悄然浮現(xiàn)。
此人一襲干練勁裝,懷中抱著桿冰雪似的雪白長槍,酷似游俠兒。只是他的氣度從容穩(wěn)定,不似游俠兒那般桀驁不馴,雖有殺氣,卻無草莽綠林之姿,更似軍伍出身。
紅衣文士抱拳:“閣下何人?”
青年游俠簡意賅:“接人?!?
他不是攔路打劫的土匪,不用警惕。
青年視線落在紅衣文士頭上的迎風(fēng)而立的紅梅簪,又補了句:“來接你們的。”
這差事本身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
不過是偶然聽到隊伍中有個女性墨者,他恰好就在附近招兵屯田,干脆攬了下來。因為是秘密行動,對方不能打出有標(biāo)志性的旗幟。不過主公也說,為首的人很好認(rèn)。
你只要看到為首的是個文士,穿著不是大紅就是大綠,頭上簪著花,笑起來跟個人販子一般,那就是目標(biāo),準(zhǔn)沒錯。
青年收到消息說有數(shù)百人入境,立馬趕了過來??吹郊t衣文士的一瞬,他就沉默了——主公誠不欺人,果然非常好認(rèn)!
紅衣文士也跟著沉默了會兒。
對了一下暗號才知自己人。
翻身下馬:“慚愧,沒認(rèn)出小將軍?!?
心中忍不住嘀嘀咕咕。
自家主公現(xiàn)在是根據(jù)臉蛋招人的嗎?
眼前這名青年武將當(dāng)真出彩!
“在下云策,字元謀?!?
紅衣文士回應(yīng):“寥嘉,寥少美。”
他注意到云策視線有些心不在焉,若有似無地往他身后瞥,便問:“有問題?”
云策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
“聽聞此行有一名女性墨者?”
不待寥嘉開口回答,后方一輛馬車的車簾被人猛地掀起,探出一顆發(fā)絲凌亂,滿臉紅色睡痕的腦袋。一邊往外探頭,一邊嚷嚷:“咦,我好像聽到云元謀的聲音?”
寥嘉錯愕看著云策。
云策尷尬笑笑:“是故人?!?
說完又揚聲:“啾啾,在這里!”
那個女性墨者確定聲音來源,高聲:“說了喊我周口,啾啾啾啾,你當(dāng)養(yǎng)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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