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的《資本論》,讀過嗎?”
“……讀過?!?
江麥野拿不準樓秘書是什么意思,回答問題時更謹慎,樓秘書似笑非笑看著她,“小江同志,你沒把書讀透啊。現(xiàn)在我再問你一遍,龔艷芬的作坊里有幾個雇工?”
“十幾——”
幾個雇工,《資本論》!
江麥野話在嗓子里堵住,她視線和樓秘書視線對上,“不是投機倒把對嗎,龔姐的麻煩出在她作坊的雇工數(shù)量上,《資本論》里說不超過七個雇工的是小業(yè)主,超過七個雇工就是占有工人的剩余價值?!?
“你還真是看了一點書?!?
樓秘書自語道:“七上八下,雇工不超過七個,沒問題,超過了七個,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
舉報信里,說的確實是投機倒把,那是因為寫舉報信的人可能不了解龔艷芬作坊的情況,也有可能是舉報人沒什么見識,沒往“七上八下”這個方向想。
舉報信,只是一個帶走龔艷芬的由頭。
有人舉報這么敏感的問題,縣里就必須要調(diào)查。
這一查,不得了,龔艷芬的家庭作坊已經(jīng)有十幾個雇工了,她哪里還是需要工商局特批許可證的敲糖小販啊,她是剝削者,是資本家,既然抓了,就必須要樹立這個反面典型!
“你以為,我沒有為龔艷芬說過話嗎?”
“你以為,我會在乎縣里那些莫須有的流,會因為那些流就和龔艷芬拉開距離,好明哲保身?”
“還是你以為,我不知道抓一個龔艷芬會給烏傷剛剛興起的自由市場帶來多大影響!”
樓秘書坐會辦公桌后面,雙眼微微失神:
“小江同志,你只是來烏傷采購的客商,我相信,就算在烏傷沒買到你想要的商品,你也會想辦法去別的地方買到。烏傷對你來說,是生命過客,是插曲?!?
“可對我,對龔艷芬,對楊廠長,這是共同的家鄉(xiāng),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們共同的家鄉(xiāng)就一天比一天好!”
“我不認為自己想法是錯的,我也不認為龔艷芬雇十幾個工人有什么錯,她給的工錢不比國營的廠子低,她增加了工作的崗位。但是——”
江麥野被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卻又下意識接住了樓秘書的未盡之語:“但是,烏傷縣不是只有您有想法,不是您一個人能發(fā)聲,別人也有想法,別人也能發(fā)聲!”
像樓秘書這樣激進的人,在哪里都是少數(shù)。
另一種聲音,才是大多數(shù)。
樓秘書的文章刊登在省報上時,那些“大多數(shù)”同意給烏傷的小販們開一個口子。短短兩年,小販里就出現(xiàn)了龔艷芬這樣的能人,她的作坊越搞越大,“大多數(shù)”就覺得危險了。
別的地方?jīng)]這樣搞啊!
烏傷能出這個頭嗎?
沉默,在這間辦公室里蔓延,半晌后,江麥野開口詢問:“您知道縣里會怎么處理龔姐嗎?”
“不是投機倒把,她人不會有事,兩三天就能放她回去。”
樓秘書的聲音很輕,像輕飄飄的羽毛,落下時在江麥野的耳膜上砸出巨大聲響:
“但她的作坊,要被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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