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了床,在家里收拾利索吃完早飯之后我就出門奔張姨家去了。
到了張姨家的時候大概是八點剛出頭,張姨和黑哥也剛剛吃完早飯。此時張姨正在里屋用收音機聽著佛教經(jīng)文,而黑哥則是坐在沙發(fā)上看籃球比賽。
見我一進屋,黑哥在沙發(fā)上給我挪了個地方,招呼我坐著跟他一起看籃球,還問我早上吃沒吃飯,廚房的粥這會還沒涼。
我和黑哥就這么坐在沙發(fā)上一直看球聊天,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之后吧,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應該是劉雨琪家里人按黑哥給的地址找過來了。
一開門就看見一對中年夫婦拎著幾個裝著水果點心的塑料袋站在門口,在他們身后的還有一個黑壯的年輕人,瞅著應該和黑哥差不多大。
他們問這是不是張師傅家。黑哥點頭說是,把他們迎進屋里。
趁這工夫我仔細端詳了一下這仨人,老兩口的皮膚都粗糙黝黑,不難看出是長年種地受風吹日曬造成的,身上也穿著的也是有明顯多次水洗痕跡的衣服褲子,甚至女人的褲腳處還有點長久摩擦造成的飛邊。
反觀他們領(lǐng)著的那個黑小伙,雖然皮膚也很黑,但臉上手上皮膚都光滑的很,看著就是在家從來沒干過什么臟活累活。
而他身上的穿著也跟老兩口形成鮮明的對比,一身的知名運動品牌,腳上還穿著一雙aj。
我從小到大都不太懂球鞋文化,直到今天為止我也不知道那天他穿的是aj哪款,但總歸對于他的家庭狀況來講這鞋絕對是爹媽咬著牙給買的。
我心想這應該就是劉雨琪的弟弟了。劉雨琪之前和我們說過她父母重男輕女。
這么一看確實,老兩口自己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造的灰頭土臉的,兒子倒是穿的溜光水滑。
張姨見他們來了,從里屋出來就和他們打招呼,問他們就是劉雨琪的親人吧。來的那男人開口回答說是,我倆是來娣的父母,這個是來娣她弟弟,我們家就這倆孩子。
我一聽他口中管劉雨琪叫“來娣”,心里就有種說不出來的反感。一般這種名字都是重男輕女的家庭里給先出生姐姐取的名字。
像什么招娣,盼娣,來娣,迎娣。意在表達想讓這前頭出生的姑娘能招來個弟弟,好延續(xù)他們那所謂的香火。
想到這我不禁有點感慨,這么多年常聽到有人說我們出馬仙都是牛鬼蛇神,是舊社會的封建迷信,要打倒我們,應該給我們這樣的都抓起來槍斃。
可是出馬仙也有好有壞,好的出馬仙能憑自己和仙家的本事給人消災解難,指點迷津,幫助了無數(shù)在這世上苦尋救贖的平頭老百姓。
相比較于劉雨琪父母這種“兒子是天,兒子是地”的重男輕女思想,到底哪個才是封建余孽?哪個才是裹小腦?哪個才對這個社會的負面影響大???
當時黑哥也是挺煩他們這重男輕女的樣,就沒好氣地開口跟劉雨琪他爸說,我們辦的是叫劉雨琪的姑娘的事,來娣是誰沒聽說過。
劉雨琪他爸趕忙解釋:“來娣就是劉雨琪!是她自己在外邊上學的時候自己給改了名,跟她老師同學都不說自己叫劉來娣?!?
張姨此時打了個圓場,說來了就坐下嘮嘮吧,咱一起來把你閨女這事整完嘍,了了她的心愿。說罷就讓黑哥去里屋堂桌上把劉雨琪容身的玉牌拿來。
玉牌拿來之后,我看見這玉牌好像不似劉雨琪剛進去的時候那般寒氣逼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潤祥和的氣息。
看來這些日子里劉雨琪大仇得報,加上日日跟著張姨聽經(jīng)念佛,怨氣確實消解了不少。
張姨手拿著玉牌對劉雨琪父母還有她弟弟說:
“這事的前因后果咱們之前在電話里也說了,現(xiàn)在你們閨女就在這玉牌里修養(yǎng)著呢,她想再見見你們?!?
張姨話音剛落,劉雨琪那弟弟就不耐煩地跟老兩口說了:
“你看我就說來電話的指定是騙子吧,你倆還非得把我拉著來這地方。那我姐活著時候是人,死了的尸體也讓咱埋到墳里了,咋可能就變成塊玉牌子了?
咱趕緊走趕緊走,下午我還跟朋友他們打麻將去呢!”
黑哥當時就來氣了,擼起袖子要跟這小子理論理論,我們好心幫你家這么大的忙,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罷了還說我們是騙子?我們騙你們啥了。
不過倒是張姨見多識廣,出馬這么多年啥樣不講理的都遇見過了,她見此情況也不惱,伸手拍了拍黑哥的手背意思別跟他們一樣的,而后就平靜地看著劉雨琪的父母說:
“你們一家三口能來到我這呢。就說明你們心里還是有小雨琪這孩子的,而且也信得過我們所說的。
既然來都來了,咱們就逝者為大,你們作為親人也應該配合著我們把這孩子的魂魄送到地府去,要是她在人間還有心愿未了,我也沒辦法讓她投胎去?!?
張姨這話說的不卑不亢,但把自己的態(tài)度表達的很清楚了:你們來了就是求我解決問題來了,我要真是騙子也不會這么大費干戈忽悠你們到我家來。
你閨女的事你配合就能辦,你覺得我是騙子不配合的話神仙也幫不上你。
劉雨琪的父母聞聽此,拉住了自己胡攪蠻纏的兒子。
他們跟張姨說,事情我們肯定是想解決的,而且我們絕對沒有懷疑您是騙子的意思,都是我這兒子讓我慣壞了順嘴胡嘞嘞。
只是我們來都來了,您說我閨女在玉牌里,她能見到我們,那我們想跟她面對面說幾句話。
畢竟她生前我們老兩口也確實對不起她,現(xiàn)在當?shù)鶍尩南胗H口跟她賠個禮,道個歉。您看行嗎?
但聽了他這個要求,張姨臉上卻一反剛才的平靜,開始面露難色。
而這個時候劉雨琪的父母看出了張姨臉上為難的神色,緊忙開口跟張姨說:
“師傅您放心。我們屯子里也有跳神兒的師傅,規(guī)矩我懂,肯定不能讓您和堂上老仙白幫我們家這么大的忙。
我倆剛賣完今年的苞米,要是能讓我和我閨女見上一面,指定多多地孝敬您和老仙兒們些法金貢品啥的?!?
張姨搖了搖頭,說不是法金不法金的事兒,而是你閨女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亡人了,人鬼殊途。
她能感受到你們在她身邊,但你們看不見也摸不著她,要想和她說話就更不可能了。
劉雨琪他爸聽了張姨這話,突然提出了自己的一個疑問:
“不是說出馬的都能讓仙兒啊魂兒啊啥的上身嗎,您看能不能讓我閨女借您的身子,就一小會兒。
我們說會兒話就行,我這一年種地掙的錢都給您都行!”
沒等張姨開口,黑哥就在旁邊否定劉雨琪他爸的這個想法了:
“我們領(lǐng)仙的能請上身的都是自己堂上的仙家,你閨女是個外鬼,我老姑的仙家不可能讓外鬼上自己弟馬身的。
再者說了,我老姑歲數(shù)這么大了,你閨女一個橫死的冤魂要是上了身,還不得把我老姑折騰散架子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看得出來,黑哥對張姨很孝順,首先考慮的就是自己老姑的安危。
但此時我看著劉雨琪父母懇求的神色,聽著張姨和黑哥所說的為難的情況,又想了想劉雨琪身上發(fā)生的這些讓人心疼的事:
她從小父母就重男輕女,好不容易逃離原生家庭談了戀愛還遇到變態(tài)人渣,就連被人渣害了以后還得困在原地受那么多年的煎熬。
現(xiàn)在父母就在眼前要誠心向她認錯,她甚至都不能現(xiàn)身和父母面對面看彼此一眼,聽他們給自己道歉……
我不忍心讓劉雨琪的這一輩子都是痛苦和遺憾,也不愿看張姨和黑哥兩個這么好的人因為這事為難,甚至還被人說成是騙子。
還有最關(guān)鍵的一點:我也是個出馬仙!
雖然我還沒正式立堂出馬,但我不能辜負了整個王門府的期待和托付。我祖祖輩輩都是頂香出馬的,他們幫助了那么多需要幫助的生者亡人,傳到我這我也一樣。
我不怕她是不是什么橫死的厲鬼,在我眼里她也是眾生之一。
“身帶仙緣,普渡眾生”
這是我們家的使命,也是所有仙門弟子的責任和義務(wù)。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仙家們的夢里,我老祖宗就告訴過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這么多年我時刻謹記于心,今天該是踐行這句話的時候了。
想到這我心里堅定了一個想法,我用眼睛盯著張姨手中劉雨琪容身的玉牌,站起身來用堅定的語氣對著在場的所有人說了四個字:
“上我的身!”
此時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我這句話吸引了目光。
“上你的身?”劉雨琪他媽疑惑地問。
我說:“對,讓你閨女上我的身!我也帶著仙緣。讓你閨女借我的身子和你們說話。我身上仙家?guī)臀也冗^竅,你閨女要上我的身不費力氣。
而且我現(xiàn)在也沒立堂子呢,仙家不會對你閨女有太多的阻礙,護身的仙家我跟他們商量就是了,讓他們把你閨女放進來。”
聽完我的話黑哥直接急了,跟我說:
“許多你別扯犢子,大人的事跟你沒關(guān)系。你這么大點小歲數(shù)咋能讓外鬼上你的身子呢,你要是有個好歹的我和你張姨咋跟你家里交代啊?!?
但我看了看劉雨琪家人此時看向我的目光,那目光里寫滿了兩個字:希望
此刻,我就是他們的希望。
在這片黑土地上,人們遇到任何事情,第一時間想到的辦法肯定都不是找出馬仙,但在所有解決問題的辦法都嘗試無果后,我們出馬仙就成了他們最后的希望。
我對黑哥說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不用勸我,我會自己小心的,而且你和張姨還有各位仙家都在,我要是真有啥事相信你們也護得住我。
而張姨倒是對我這個舉動并不感到驚訝,只是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qū)ξ艺f:“好孩子?。 ?
但張姨說我歲數(shù)小,自己的仙家都沒怎么捆過竅呢,劉雨琪雖然不會有心加害于我,但鬼上身這樣的事不管是對普通人還是出馬弟子來說都是很危險的。
所以她要請自家堂上老仙來給我護法,這樣如果我在被劉雨琪上身的過程中出什么意外情況的話,老仙家也能及時出手保護住我。
張姨和我囑咐完待會需要注意的事之后,就領(lǐng)著我們所有人進里屋準備開始了,黑哥也拿來了自己用的文王鼓和趕神鞭,準備一會唱詞請仙。
而此時我也在腦海當中跟一直在我身邊保護我的小跑小跳商量:
“小跑哥小跳哥,我今天做的決定希望你們能支持我,待會劉雨琪要上我的身,你們別攔著她。
咱們幫幫她這個可憐人,這也算是咱們修的功德?!?
說完這話,我腦子里響起了黃小跑的聲音:
“不用擔心,我們都支持你。而且昨天你在心里決定今天要來這的時候,我就讓小跳回去向咱家掌堂老教主稟告了?!?
我問小跑哥,那咱家老教主怎么說的,同不同意這事。
此時我腦子里又傳來了另一個聲音,這是黃小跳:
“你今天的決定都在胡老教主意料之中,我昨天回去稟告的時候老教主就說了,仙隨弟子走。
不管你今天做什么決定,老教主讓我和我哥都全力支持你,老教主說這也是他和咱家所有老仙的態(tài)度?!?
是啊,仙隨弟子走,要不然怎么很多人都管出馬仙叫“領(lǐng)仙的”。
出馬仙身上的仙家,很多時候都是基于自家弟馬的想法行事的。
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深山老林里采天地靈氣修煉而成的動物精靈,都帶著動物純真善良的本性,跟人類打交道的時候他們就像一張張白紙一樣。
一定程度上弟馬的人品性格會也影響自己堂口的仙家的性格。
所以有些心術(shù)不正或者肆意斂財?shù)某鲴R仙,堂口上的仙家也會鬧個沒完,需要一遍又一遍地翻堂子整治。
但只要是弟子心存正道,愿意以一顆善良的心毫無保留地去幫助受苦受難的人,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仙家們也會義不容辭地與你同往。
得到了我家堂口仙家的認可和允許,我心里徹底沒了后顧之憂。不論結(jié)果如何,我會不會有危險,這事結(jié)束以后我會受到什么影響,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此時此刻我要做的事是我的責任和義務(wù),也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愿意去做想要去做的正確的事情。
隨后黑哥搬來了兩把椅子一左一右擺在了堂桌前,椅背身后是張姨家的堂桌,我和張姨坐在椅子上,面向著劉雨琪的父母和弟弟,黑哥一手持鼓一手持鞭站在我身旁,點頭向張姨和我示意他準備好了。
此時此刻,一個十幾歲身帶仙緣的小香童,一個出馬多年經(jīng)驗豐富的老大神兒,還有一個二十幾歲就接起了長輩的神鼓的年輕二神兒。
我們就站在這些來尋求幫助的人面前。
我們需要做的就是閉上眼睛,用心感受我們身后的仙家指點,用心為眼前的眾生解除他們的疑惑,完成他們的心愿。
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出馬仙。
隨著黑哥請仙的神調(diào)開唱,劉雨琪的父母和弟弟都瞪大了雙眼看著這一幕。
他們可能這一生或多或少都在哪里見過出馬跳神兒,只是沒想到竟然這次輪到他們自己身上的事了。
黑哥是要先給張姨把老仙請到身上,然后有老仙在這護法再讓劉雨琪上我的身。
幫兵訣唱了沒多大一會,張姨家的老仙家就請到身上了。這次來的竟然是張姨家堂口的常家教主常天威。
一般出馬堂口的常蟒兩家仙都屬于堂口當中的武將,不管是在外面與人斗法盤道還是在家保堂護法,他們都是好手。
而見這次給我護法竟然把張姨家的常家教主都請下來了,我心里又多添了幾分心安。
常天威老仙家伸手拿起玉牌對著玉牌說道:
“里面的小煙魂,現(xiàn)在你家里人也都來了。旁邊這位王門府小香童可憐你是橫死的冤魂,愿意讓你借他的身子和你家人說說話。
你也得給我守著規(guī)矩記著點人家的恩情,上了他身子就老老實實跟你爹媽兄弟該說話說話。
要是敢作敢鬧讓人家有點什么閃失,別怪我常天威手下不留情,把你抓出來下酒吃。”
我心說常家老仙就是生性,比起胡黃兩家仙家說話文縐縐的引經(jīng)據(jù)典,他這番話更顯得威武霸氣。
其實真不怪常天威老仙這么嚇唬一個可憐的小女鬼,前邊我也提到過了,鬼這玩意有時候他不講理,尤其是冤魂厲鬼,更容易一個激動就忘了之前答應過別人啥。所以常天威這番嚇唬也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
而后黑哥又開始唱起了神調(diào),這是給劉雨琪上我身唱的。
當時唱的我記得應該是哭煙魂,但是黑哥現(xiàn)改了詞,畢竟劉雨琪也不是我家堂上的鬼仙,直接唱哭煙魂有點不太合適。
黑哥唱了大概一分多鐘之后,我就開始有體感了。
先是從我的頭頂和臉上開始發(fā)涼,還夾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劇痛,再之后是脖子肩膀,而后是我的軀干和四肢,都被這種透骨的寒意席卷。
直到我全身都被這冰涼的感覺爬滿,我的全身上下又開始麻,那感覺很像平時腿壓麻了的感覺,但程度比那重了十倍不止。
而我的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伴隨著黑哥敲鼓唱詞的聲音在我耳邊越來越小,我徹底失去了意識,被劉雨琪占據(jù)了我的身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我看見張姨身上的常家老仙已經(jīng)不在了,而黑哥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旁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