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萌關內,血腥氣與塵土味混雜在一起,嗆得人嗓子眼發(fā)疼。
戰(zhàn)斗已經結束,鎮(zhèn)北軍的旗幟,插上了那座雄關的城樓。
守將李堅在城破的瞬間,便帶著親信從北門狼狽逃竄,剩下的守軍幾乎沒做任何抵抗,便繳械投降。
一場堪稱慘烈的攻城戰(zhàn),以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迎來了戲劇性的收場。
蕭逸塵翻身下馬,將手中那柄還在滴血的佩劍扔給親兵,鎧甲上沾滿了敵人的血污和自已的汗水,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尊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殺神。
龐萬里和一眾將領快步迎了上來,臉上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和難以抑制的狂喜。
“王爺!您無礙否?”
龐萬里的大嗓門里帶著一絲不易察含的顫音。
蕭逸塵搖了搖頭,聲音沙?。骸盁o礙。”
他話音剛落,昨日那個帶頭質疑的獨眼將軍“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漲成了豬肝色。
“王爺!末將……末將有眼不識泰山!昨日在點將臺上,末將還質疑王妃……末將該死!請王爺責罰!”
他這一跪,其余的將領們也紛紛反應過來,呼啦啦跪倒一片。
“末將等有罪!請王爺責罰!”
“我等愚鈍,險些誤了王爺?shù)拇笫?!?
蕭逸塵看著跪了一地的手足兄弟,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都起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此戰(zhàn)能勝,首功在王妃,與爾等無關。”
眾將領訕訕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龐萬里湊了上來,嘿嘿傻笑。
“王爺說的是!王妃娘娘那才叫用兵如神!乖乖,拿騎兵去撞城門,還真就給撞開了!末將打了半輩子仗,做夢都不敢這么做!”
另一個將領也心有余悸地附和。
“是啊!尤其是那三千玄甲騎,在馬上射箭,跟站在平地上似的,箭箭奪命!直接把城樓上的火力給壓得抬不起頭!太……太嚇人了!”
“王妃娘娘到底是怎么想出來的???”
“神人!王妃娘娘絕對是神仙下凡!”
聽著眾人的議論,蕭逸塵的表情愈發(fā)復雜。
他腦子里,反反復復回響的,都是那個女人坐在椅子上,云淡風輕地說著“隨時準備,填上去”的模樣。
那種視千軍萬馬如棋子,視天下雄關如無物的淡然,讓他感到一陣陣心驚。
這還是那個在王府里,只會對著花草傷春悲秋,看見他時永遠一副怯懦模樣的沐瑤嗎?
就在這時,王府的馬車在一百名鬼面親兵的護衛(wèi)下,緩緩駛入了關內。
原本還在喧鬧的士兵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那輛奢華的馬車,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敬畏與崇拜。
馬車停穩(wěn),車簾卻沒有被掀開。
一名鬼面親兵的頭領,大步流星地走到蕭逸塵面前,抱拳行禮。
“王爺?!?
他的聲音冷硬,不帶一絲感情。
“王妃命屬下,將此物交給您?!?
說著,他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雙手奉上。
蕭逸塵一愣。
“這是什么?”
“傷藥?!惫砻嬗H兵頭領簡意賅:“王妃說,您左臂上有傷。此藥是她親手調配,碾碎外敷即可?!?
說完,他將藥包塞進蕭逸塵手里,便轉身回到了馬車旁,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整個過程,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
蕭逸塵低頭,看著手里的藥包,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還會醫(yī)術?
他下意識地抬起左臂,鎧甲的臂環(huán)處,確實有一道半尺長的口子,是被亂軍的流矢劃破的。
傷口不深,他自已都沒在意。
可她隔著那么遠,是怎么看到的?
龐萬里把大腦袋湊了過來,滿臉驚奇。
“王爺,王妃娘娘還會醫(yī)術呢?真是深藏不露?。 ?
“您快打開看看!王妃娘娘神機妙算,配的藥肯定也是神藥!”
蕭逸塵被他吵得心煩,瞪了他一眼:
“去!安排將士們休整,清點傷亡,打掃戰(zhàn)場!一堆事兒等著呢!”
“是是是!”
龐萬里縮了縮脖子,連忙跑去安排了。
蕭逸塵獨自站在原地,捏著那個小小的,還帶著一絲體溫的藥包,心里五味雜陳。
成婚三年,他對這個名義上的王妃,好像一無所知。
他只知道,她是京城第一才女,是首輔沐風的女兒。
他甚至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喜歡穿什么顏色的衣服。
而現(xiàn)在,她不僅能決勝于千里之外,還能一眼看出他不易察覺的傷口,甚至……親手為他配藥。
蕭逸塵緩緩地,打開了那個油紙包。
一股清冽又陌生的草藥香氣,鉆入鼻腔。
他看著自已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又看了看掌心那撮細細的藥粉,第一次對自已產生了懷疑。
……
夜色下的葭萌關,少了白日的喧囂,卻多了幾分血腥的死寂。
蕭逸塵坐在帥帳之內,面前的燭火跳動著,將他臉上疲憊的輪廓映得忽明忽暗。
他沒有處理軍務,只是反復摩挲著手心里那個小小的油紙包。
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攫住了他的心臟。
這個他成婚三年,卻從未正眼瞧過的女人,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