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苦,宮里更苦。本宮怕是沒多少時日了呢……顧秋蟬閉上眼,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小皇帝左耳后帶著塊與常人有些異樣的小胎記。還記得當年難產(chǎn),太醫(yī)說保不住,自己死死咬著牙才把這孩子帶到世上。這印記是最顯眼的記號,是母子間的羈絆,藏不住,也抹不去……
風雪,更緊了!卷著嗚咽的風聲,像是有無數(shù)冤魂在宮墻上游蕩。
長春宮的窗紙被打得簌簌作響,顧秋蟬望著窗紙上晃動的樹影,是檐下老梅的枝椏,光禿禿的枝杈在風中亂舞,活像無數(shù)只抓撓的枯手,要將這宮墻里的最后一點生氣都撕碎。
她指尖輕拂著乳牙,看向跪地的宮女。
青禾還在叩首,鬢邊的碎發(fā)粘在淚濕的臉頰上,像極了當年被拖走的老宮女。
那時老宮女的發(fā)髻散了,灰白的頭發(fā)纏著草屑,被兩個小太監(jiān)架著往外拖,枯瘦的手在青磚上劃出深深的血痕。
彼時的自己就縮在灶臺后,咬著牙不敢作聲,直到那慘叫聲徹底消失在風雪里。
“還貴著做甚?起來吧?!鳖櫱锵s忽然轉(zhuǎn)身說道,眼中帶著幾分柔和。
“太后娘娘,炭盆該添了?!鼻嗪痰穆曇魩е耷?,手里的銀炭在銅鏟里叮當作響。
聽聞此,顧秋蟬沒應聲,目光落在案上那盞琉璃燈上。
燈盞里的燈油快燃盡了,火苗忽明忽暗,將其影子投在墻上,時而縮成一團,時而拉得細長,像個被無形大手揉來扯去的紙人。
“記得當年宣帝納本宮為妃,父親把一枚玉印塞給了我。他說:秋蟬,爹會在宮里給你安插些人手,有什么消息使這玉印著人傳來寧州。
青禾啊,當年父親留給本宮的自己人,如今反倒成了他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呢!連本宮給皇兒繡那肚兜的花樣,都會連夜傳到鎮(zhèn)國公府。
權(quán)力啊,讓人喪心病狂!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話音剛落,窗外傳來鐵鎖碰撞的脆響,是禁軍換崗的動靜。
“去把那幅《寒江獨釣圖》取來。”顧秋蟬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宣帝生前最愛的畫,畫里的老翁披著蓑衣,在漫天風雪里獨坐在船頭,魚竿細得像根頭發(fā)絲,仿佛隨時都會被江風扯斷。
片刻之后,青禾捧著畫軸回來時,見對方正對著銅鏡發(fā)呆。鏡中女人卸了釵環(huán),烏發(fā)松松挽著,露出光潔的額頭。
那里有道淺淺的疤,聽說是顧秋蟬當年在浣衣監(jiān)被老宮女推倒時撞在石階上留下的。
“你看這老翁,”接過畫卷展開,顧秋蟬指著畫中的漁夫,指尖在冰冷的宣紙上劃過?!八髦灢坏紧~,卻還坐在那里。你說他是不是很傻,還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