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應道,我聽到你說的夢話了,社教的干部說我不要緊,請他們來好好教育你一番才應該!你再這樣下去,可真是個寄生蟲了,你不覺得可恥嗎?
燈花嘶嘶地拉著麻線,看著對岸馬鞍形的青山,又說,你這么懶,將來梅江邊都傳說你是個懶漢,將來怎么娶老婆!
蒜頭說,我不是懶漢。燈花說,母親把房門擂破了還不起床。自己說不是就不是?懶漢是別人叫起來的!
蒜頭吃完了紅薯,打水沖了一下碗,說,婆婆,我自有掙工分的地方,不急。說罷就走出大門,往前一望,對燈花說,婆婆,你看那樹上的棗子露紅了,我去摘幾顆給你嘗嘗吧!
燈花看著蒜頭不上工,又好氣又好笑,說,你不急著下地,還想著摘果子,我可不敢吃,到時你娘說我讓你不下地的。
蒜頭走到圍墻外,幾個孩子也跟了過去,嚷著,我們要吃棗,我們要吃棗。他朝掌心里吐了一灘口水,攀住樹枝,很快爬到了樹梢,朝圍墻里望去,就看到了燈花。
蒜頭興奮地喊,婆婆,你看到我了嗎?這樹梢上最紅的一顆,等下摘給你吃!燈花瞇著眼說,小心腳下,不要摔下來了!
蒜頭爬到了樹梢,一群孩子在樹下嚷著吃棗。蒜頭握著樹干使勁搖晃,棗子撲簌簌地落滿馬路,孩子們一片歡騰,搶著,撿著,一邊喊,這個是我的,這個是我的!
在喧嚷的童聲中,突然夾雜了一聲蒼老的聲調:“這個是我的!”蒜頭低頭一看,卻是隊長遠仁。他跳下樹來,說,隊長吃棗吧!遠仁發(fā)現(xiàn)蒜頭留著一顆最大最紅的,說,好的居然不給我,沒有一點尊敬老人!蒜頭對遠仁說,這是給我婆婆的,是孝敬老人。遠仁笑著說,還知道疼奶奶,不錯!
蒜頭下了樹,回到圍墻里,把幾顆漂亮的大棗遞給奶奶,說了一聲,我去掙工分了!燈花說,趕緊去吧,叫隊長算給你一半的工分也成。
這時,遠仁也進到了屋子里,說,燈花嬸,這可不行,我得給他全天的工分呢!燈花奇怪地問,全天的工分?你肯定沒安什么好心!你就不要為難孩子了!到底讓他做什么活?可別讓他累著了,他可只是個半勞力!
遠仁說,不會累著,輕閑著呢。
燈花告誡蒜頭說,你可別跟著學壞哈!蒜頭神秘地對奶奶說,不會呢,我現(xiàn)在可是隊長的座上賓!
午飯時間,村里最早升起炊煙的,自然是燈花家。撿狗下地回來,頭發(fā)上的稻屑顧不上清理,就匆匆推開蒜頭的房門找人。他滿臉怒氣地說,這小子好吃懶做不下地,一個上午沒看到他,看來學校真不是個好地方,比他小幾歲的孩子都下地了,能拿一半工分,好歹能養(yǎng)自己!
何氏也回來了,扯著草帽說,當初就說不要再上學,小學畢業(yè)十五六歲,可以算個全勞力了,讓他弟弟去念書就行!撿狗說,你還說,他變懶就是生你的氣,你去找他去吧!
蒜頭一邊生火做飯,一邊說,你們不要再吵了,隊長給他派活了!他早就起來,跟隊長去掙工分了!
撿狗一聽更不放心,說,跟著隊長會有什么好事?那可是我們家的死對頭!說罷就氣沖沖地往遠仁家走。
遠仁吹完了收工哨子,查看完各小組勞動情況,正往家里去??吹綋旃犯诤箢^,奇怪地問,不是收工了嗎,還想我派活?
撿狗說,我找蒜頭,我姆媽說上你家里了。遠仁說,現(xiàn)在該忙完了,我叫他回家吃飯,放心,會給他計上全天工分,按大人的算!
撿狗聽了火冒三丈,說,你是讓蒜頭當家奴了嗎?我看你是在利用職權,把蒜頭叫到你家里來干家務活,你成心是想毀了他!撿狗說完,沖進屋里。
推開房門,卻見桌上擺著一壺水酒,一盤花生,還有一只算盤,一本賬簿,一支鋼筆。蒜頭正坐在凳子上撥拉著算珠,說,平數(shù)了!說罷搓了兩粒花生丟進嘴里,倒了半碗水酒端起來就要喝??吹礁赣H進來,蒜頭又趕忙放下酒碗,慌亂地說,你怎么來了?
撿狗看到桌面的情形,有些意外,大叫了一聲,原來上這里躲清閑了!不由分說,拉著蒜頭往家里走。
敦煌說,集體是大家庭,是大熔爐,我總覺得在那年集體年代,獨身主義無法藏身!中國居然也鬧起獨身主義,部分原因可以歸結到分田到戶、個體戶單干,那是時代的負面產(chǎn)物!
獨依反駁說,社會分工與社會組織,都是復雜的事情,集體跟獨身是互相對立的概念,獨身也可以參加集體,我不是在單位上班嗎?!獨依說完,對面的鯤鵬笑了起來。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