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蒙睜大眼睛:“狗東西你要去哪里?”
“我……”
大風(fēng)起兮,四野腥甜。
天空中沒有落雪,一切終是和前世不一樣的。
墨燃目光落到了茫然無措的師昧身上,心中一陣酸澀一陣寬慰。
這個結(jié)界,單靠楚晚寧一人之力絕無可能補(bǔ)上。
但是除了他們幾位徒弟,又無人熟知楚晚寧靈氣心法,能與他配合到天衣無縫,所以這一劫,必須有一個人走。
朔風(fēng)正怒,萬里蕭殺。
墨燃忽的把心一橫,攬過師昧,第一次這樣直接地把他抱到懷里,停頓須臾,復(fù)又猛然推開。
師昧。
這次死的人,恐是我了。
“我去助師尊封印結(jié)界。”墨燃鏗鏘,語氣里有著不容置否的決絕。他瞇起眼睛,又深深望了師昧一眼。
忽然間,他便不想再在乎別人怎么看,不在乎薛蒙就在旁邊,不在乎會被拒絕,他等了兩輩子,喜愛了兩輩子,現(xiàn)在他要走了,或許再不能回來。大風(fēng)里他立著,想與心愛之人最后說幾句話。
“師昧,其實我……”
可是臨了頭,方開口時,厲鬼惡獸的嗥叫又掩去了他的聲音。
那種熔巖般滾滾翻涌的沖動在這凝頓中漸冷,到最后止息。
“阿燃,你想說什么?”
墨燃眼前忽然又掠過了前世的倒影,那半卷暖簾下,是師昧溫柔微笑的臉。
好殘忍。
他記了一輩子,從生到死,碧落黃泉。
墨燃眼眶微微有些紅了,但卻笑起來。
“沒什么,好話不講第二遍?!?
師昧:“你……”
“我去幫師尊的忙,回來之后……如果仍舊想要跟你說?!彼鏈u深深,目光繾綣,“我就再告訴你……”
罷,轉(zhuǎn)身朝著楚晚寧掠去。
師昧不會死了。
至少不會死在他面前。
墨燃忽覺得天高地廣,眼前那白衣飄飛的身影,便就是這一世重生的終點了罷。
他的師尊,素來胸懷天下。
師昧死時,為了完成最后的補(bǔ)缺,為了肅清那些橫行的魑魅魍魎,楚晚寧選擇了狠心離去。
這一次同·修結(jié)界的人換做了自己。楚晚寧如此鄙薄自己,討厭自己,更不會放著自己北斗仙尊的清譽(yù)不要,來成全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的死活。
“師尊?!?
他在他面前站定。手中見鬼光起。
“此界難補(bǔ),我來幫你?!?
情況危及,楚晚寧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即是默認(rèn)。
他飛身躍上天穹,立于陳府檐頭角牙,墨燃跟著躍了上去。
楚晚寧道:“結(jié)陣,觀照?!?
墨燃依他之意,與他同時抬手,兩人一左一右,指端凝上觀照結(jié)界的咒印,緩緩抬起。
“陣開!”
兩人的靈力隨著這一聲低喝驀地自體內(nèi)洶涌而出,他們分別站住陣腳,攜手砥礪,以滾滾修為凝成一道不斷擴(kuò)大的金紅色結(jié)界。
那結(jié)界觸到剛剛涌出的兇靈,兇靈猶如被烈火燒炙,慘叫著退回鬼界之眼中,那結(jié)界越來越清晰,光陣越來越刺目,楚晚寧和墨燃腳下各自升起兩座靈咒凝成的蟠龍高臺,將二人往天穹最上拖去。
鬼眼在金紅光陣的逼迫下緩緩合攏,卻似不甘,里頭怨靈更甚。
每合攏一寸,里頭洶涌而出的煞氣就越發(fā)濃烈,當(dāng)兩人距離結(jié)界裂口不過幾里時,那里面的妖風(fēng)邪氣近乎到了實化的地步。
墨燃重生后的身子漸漸覺得肩上似有百萬重量,胸口更好像壓著千鈞巨石,喘息不得。
而那邊,楚晚寧的靈力卻平穩(wěn)而強(qiáng)悍,源源不斷地輸出著。
一寸,再一寸。
天地間的邪風(fēng)已匯集一處,化作尖刀利刃,凌遲著他的每一寸皮肉骨血。
“師尊……”
意識漸漸模糊間,他又好像看到了當(dāng)年的場景。
師昧與楚晚寧攜手修陣,陰陽兩界關(guān)閉只在須臾,那些無法還陽的厲鬼見師昧那邊的力量薄弱,便統(tǒng)統(tǒng)匯在一處,朝著師昧撲殺而來。
“唦!”
只是瞬間,便將竭盡全力維系著結(jié)界平衡的師昧刺穿!
重演一般,幾乎什么都沒有變。
只是這一次,萬鬼誅心的人,卻換做了墨燃。
天裂處,黑色的邪煞穿破重云,在瞬間貫去了墨燃的胸腔,墨燃只覺得眼前一抹腥紅,回過神來,明白那是自己胸口噴涌而出的熱血。
他在這樣窒悶的氣流中,艱難地側(cè)過臉來,但見楚晚寧衣冠若雪,神情肅冷,竟是半分余光都不曾分給自己。
胸中忽涌無數(shù)怨懟。
終是恨深。
他自蟠龍高臺上墜落,唇角滲出血水,胸口凄紅烈焰。
掉下去其實是很快的,可是忽然覺得那么漫長,就好像溺死的人漸漸沉入海底,再聽不到人間喁喁私聲。
楚晚寧,沒有抬手相互。
沒有阻攔。
甚至,都沒有分心去瞧他一眼。
在他墜落時,紅色靈力陡然缺失,楚晚寧一如前世,選擇了用盡全部的法術(shù),將墨燃未曾補(bǔ)全的結(jié)界,以一人之力——
轟然封合!
但留在人間的邪祟失了鬼界陰氣的滋補(bǔ),本能感到焦躁,愈發(fā)狂暴,怒起修士們相敵,剿殺血肉之軀只在眨眼之間,多少門派的陣列須臾潰不成軍。
楚晚寧自空中落下。墨燃墜落時,底下蟠龍柱結(jié)了層光陣將他護(hù)住,摔在地上并未粉身碎骨。
但整個胸腔都被邪煞穿透,血流滿地,卻與師昧當(dāng)年并無不同。
楚晚寧一擊抽退朝著墨燃涌來的兇靈,反手落下一道結(jié)界,將墨燃護(hù)在其中。
“師尊……”
身后的人似是這樣輕微地喃喃。
“你要走嗎……”
墨燃咳著血,臉上卻是笑著的。
“你又要走嗎?”
流淌著金色輝煌的結(jié)界外,那個人的身影依舊背對著他立著,墨燃張了張嘴,喉間卻猛地涌上一大口腥甜。
“楚晚寧,你是木頭做的人嗎?你不會難過,沒有私心的,對不對……”
“楚晚寧……”
“楚晚寧……”
他感到眼前越來越模糊,一番激戰(zhàn)下來他早已渾身上下都是傷,額頭不知哪里劃破了,血水流下來,流到眼眶里,隨著他仰天肆意的長笑,近乎瘋狂的大笑里,血淚滾滾而落。
他哽咽道:“楚晚寧,你回頭?。∧憧次乙谎邸氵€要走嗎……”
你再看我一眼啊。
我就要死了。
師昧當(dāng)年,你好歹,還最后瞧了他一遍。
你……
是不是真的……
一點都不喜歡我?一點都看不上我?
不然你為什么連最后一眼都不看我,你為什么,再也不肯回頭。
“師尊……”
血淚滿眶。
最后的印象里,是金色結(jié)界外,那個人白衣孑然,孤身遠(yuǎn)去的背影。
他去鎮(zhèn)邪了。
原來,在他心里,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比墨微雨,更重要。.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