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正一邊回憶,一邊咒罵著梅寒雪有病,那邊門吱呀一聲開了。
薛蒙一下子繃緊身子——
他知道,是卷軸妖來了。
果不其然,從雕漆朱門的陰影之后,出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燈火搖曳,薛蒙瞧見“自己”大剌剌地走進了廂間。
然后以一個非常之欠收拾的姿勢朝自己燦然揮手:“小娘子幸會呀,在下薛蒙薛子明,這廂有禮!”
“…………”
薛蒙覺得自己居然沒有暴起殺人,簡直堪稱奇跡。
接下來便是與卷軸妖的閑聊。在這段閑聊開始之前,薛蒙曾以為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可以做到對答如流令“自己”十分滿意。
然而,對話開始不久后,他就發(fā)現自己錯得實在太離譜了。
卷軸妖:“你平常會自己洗衣服嗎?”
薛蒙迎合它的心意:“會?!?
“可我看你的手不像是自己洗衣服的樣子啊?!?
薛蒙:“……”
卷軸妖:“你習武嗎?”
“會……一點兒吧,女孩子打打殺殺不太好,不過也不能手無縛雞之力。”
“我說的是習舞,舞蹈的舞,你一個姑娘家想什么呢?一點都不嫻靜溫柔!”
薛蒙:“……”
“你會站著送我出門,跪著迎我進門嗎?”
薛蒙看著桌子對面自己的臉,平時自己這么說話沒什么感覺。但位置對調,將心比心之下,他忽然間竟覺得自己居然十分之欠揍——站著送他出門,跪著迎他進門?他怎么不上天呢?真以為自己是伏羲下凡了還是神農現世了?
但為了讓它開心,薛蒙仍硬著頭皮道:“也沒什么不可以?!?
“你這個回答心不甘情不愿的,缺乏真誠與熱情。”
“……”
“你要說,我當然愿意!”
如此一番對答下來,最后卷軸妖仍是在沙漏未盡時站起了身,它對薛蒙道:“對不起,我覺得我不想和你再聊下去了?!?
薛蒙震驚了!
他全都是按自己的擇偶要求與梅寒雪昨日教他的竅門來回答的,怎么就聊不下去了呢?情急之下,他急中生智,想起梅寒雪最后說的“實在不行你就夸”,于是忙喝道:“站?。。。 ?
卷軸妖一愕,回頭:“干啥?”
薛蒙忙調整語氣,忍著不適勉強笑道:“那什么……薛掌門你這般英俊瀟灑氣宇軒揚富可敵國財可通天切不能孤芳自賞自凝自消,不如讓我來夸夸您……”
太生硬了。
拍馬屁果然也是要有天賦的。
果不其然,卷軸妖嘴角抽搐,片刻后道:“不用了。我承認你是很好看,但也沒有到令我一見傾心的地步。而且我看出你很想攀附高枝,一味地迎合我,小娘子,做人要真誠,像你這樣為了貪圖富貴當掌門夫人所以來接近我的姑娘,我是不會要的。”
薛蒙:“???”
“希望你能早日認清唯有真愛才是值得托付的,不當做個貪婪愛財仰慕虛榮的膚淺女子。再會!”
薛蒙登時氣噎于胸!這都什么和什么!
怎么可以這樣和他說話!太放肆了!
果然是師從楚晚寧血從姜夜沉,薛蒙也是個憋不住憤怒的主,他一惱之下,和他的師尊與親爹一樣,驟失理智,啊地大叫一聲,震碎了腰間佩戴的幻形香囊,猛地抽出龍城朝著卷軸妖沖了過去。
卷軸妖大驚失色:“啊呀!又殺人啦!”
“殺的就是你!哪里來得這么多要求!”
卷軸妖倉皇應對之間不忘大叫:“你這個潑婦!你怎么可以因為求而不得就對我喊打喊殺!你你你,你——”
一刀躲過,燈火顫然。
卷軸妖險險躲過,轉過頭正待再罵,忽然看清了薛蒙解了香囊后恢復原貌的臉,頓時失語。
薛蒙覺察到它眼神的不對勁,本能地警覺,唯恐有詐,回刀后撤,橫刀于胸前,揚眉厲聲道:“你干嘛!”
卷軸妖砸吧砸吧兩下嘴,仍是一臉震愕地:“你、你你居然是個男的?”
“廢話!”
薛蒙正待再動手,卻聽得它驚嘆地大叫道:“還是如此身手矯捷英俊非凡性子爽直的男子!??!”
薛蒙:“???”
卷軸妖兩眼發(fā)亮,仰天大叫道:“?。〗K于!我終于找到真愛了?。。 ?
薛蒙:“………………”
.
“所以最是自戀薛子明,其實只要薛蒙原模原樣地在卷軸妖面前舞上那么一段刀,它就會覺得人間自有顏如玉,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男扮女裝啊……”
事情了結之后,陳旭緣長老站在桃苞山莊的花廳里,看著薛蒙正在氣急敗壞地和已經詛咒解除、恢復了原型的馬莊主對話。
馬莊主因被解了燃眉之急,薛蒙罵什么是什么,嘿嘿賠笑著,一點兒也不在意禍事簍子原本就是被薛蒙給捅出來的。
“以后再也不許賣這為禍百姓的破卷軸!”薛蒙以這樣一句怒氣沖沖的話語做了收尾。
馬莊主連連笑著說:“是、是!我也再不想變成小蜜蜂了,講句實話,我看到姜掌門變的鳥,楚宗師變的貓,我都嚇得厲害,他們都能吃了我。不玩了,不玩了?!?
薛蒙翻了個白眼,這才勉強答應不再追究。
至于那只被降服的卷軸妖,馬蕓給它重新施咒煉化,將它封印成了一只僅有巴掌大的木頭小玩偶,送給了薛蒙當降妖謝禮。
薛蒙原本是不想收這小破玩意兒的,因為小玩偶張口便是:“薛掌門英俊瀟灑風流無雙!”。換作從前吧,這樣的話可能正中薛蒙馬屁十環(huán),但薛蒙方遭卷軸妖這一劫,仍是心有戚戚,聽到它這樣夸他,居然一時間并不感到那么開心。
他皺著眉頭道:“行行行,差不多行了啊,我哪兒有那么愛聽好話。不要了,不帶了,這玩意兒一點都不實誠?!?
小玩偶一聽急了,又忙道:“薛郎甚美!薛郎甚美!”
“王夫人是最好看的夫人!”
“楚宗師最了不起了!”
“……”
“不要丟下我嚶嚶嚶,薛掌門人美心善嗚嗚嗚嗚……”
得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怎么說這些話聽到薛蒙耳朵里還是受用的。遂薛蒙還是勉為其難地把小木偶收了下來,揣在了盒子里帶回了死生之巔。
臨行前,梅含雪笑瞇瞇地道:“薛掌門,忽然想起來問一句……您對我扮演的壽后還滿意嗎?如果滿意的話,這邊建議您給個好評——”
“評你個鬼!”薛蒙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瞪著他和梅寒雪道,“你們倆的賬我都記下來了!回頭我就讓明月樓收拾你們!”
梅含雪噗嗤一聲笑出來,溫柔道:“我好怕啊。”
梅寒雪則淡淡道:“師尊近日閉關,踏雪宮掌門事宜暫由我代。歡迎薛掌門隨時來昆侖告狀,恭迎大架。”
薛蒙一愣之下,大嚷起來:“梅寒雪——!你、你無恥!——你們昆侖踏雪宮還有沒有個能說公道話的人了??!”
清晨的陽光像織機上的金絲線一般萬絳垂落,照耀在粉墻黛瓦上,流轉著黑色夜貓圖騰的桃苞山莊結界上,鬧嚷嚷的青年們身上,還有舉著手哭笑不得勸架的可憐馬莊主臉上。
這段安逸世道間小小的波折就這樣過去了。
一個月后,馬莊主公布了解憂卷軸活動的大禮盒最終花落誰家——迫于薛蒙的淫?威,接客馬暗箱操作,凄凄慘慘地把禮盒頒給了十佳客倌“王小雪”。那些金銀珠寶,圖紙法器……全部都被扛回了死生之巔。
至于那五百本絕版春宮艷情圖,自然是半道兒就被來自南屏山的踏仙君給半道兒截胡了。
——“師尊說,把這些書給他,他就原諒你對他說謊?!碧は删癫恢獝u地給薛蒙傳訊道。
而等在死生之巔丹心殿處理派內公務的薛蒙看到這樣一張傳音紙鶴時,氣惱地一拳將紙鶴砸了個扁。
“要不要臉?。熥鹪趺纯赡軙催@種東西!另外師尊早就原諒我了!十多天前他就給我寫了信,墨燃你個不要臉的狗東西,又在中間挑撥離間!”
如此鬧騰一番還不解氣,還對站在堂下的小弟子道:“你!領人去南屏山,把那五百本艷情孤本給我搶回來!全部燒掉!”
“這……”小弟子面露驚恐,有苦在心頭難開。
掌門,那可是踏仙君?。奶は删窒聤Z黃書,無異于虎口拔牙,這是一個送命的委任?。?
薛蒙瞪他:“還愣著做什么!不能讓墨燃拿著那種恬不知恥的東西坑害玉衡長老!快去!”
“……”
小弟子只得苦哈哈地去了,一邊在心里默默希望自己遇到的是墨宗師,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他推開門,耀眼的陽光反照在丹心殿新修葺的玉質匾額上,上頭“丹心可鑒”四字是由薛蒙新題,筆鋒雋拔,浩然瓊輝,光芒雖不那么逼人奪目,卻自有一派晶瑩溫柔。
從前的離別瘡疤正在慢慢愈合,大戰(zhàn)過去一年兩年……留在這個塵世的故人們終于重新學會了歡鬧,爭吵,磨合,適應,以及無聲的思念。年輕逐漸取代了陳舊,活力逐漸取代了悲傷,光取代了暗,安定取代彷徨。
你看,無論黑暗有多長,縱使極夜也會有過去的那一日。
熱鬧與笑嚷還會盛開的。
就像今天一樣。
——番外《薛蒙相親》完——
他不過來,梅寒雪便兀自邁著長腿走過去,在一個過近的、能給予人極大壓迫感的距離停下,垂下那雙碧若寒潭的眼睛,淡金色的睫毛靜止不動。
他頓了一下,扯了扯自己束疊嚴謹的領襟,一副準備活動開了的架勢,淡淡道:“你有一晚上,被我好好調?教?!毖γ汕璧氐梢曋?,眼眶血紅。
薛蒙簡直都沒脾氣了,一臉匪夷所思地躺靠在床上,奄奄一息:“你為什么不早說?折磨我一整晚?”梅寒雪看了一眼有氣無力歪在床上的薛掌門,沒有說話,淡淡地把視線轉開去了。
哈哈哈這都什么虎狼之詞,距離過近,扯衣服什么的好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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