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張錚一開始就說要韓礪,秦解自然有一百種辦法可以拒絕。
可惡心就惡心在此人先獅子大開口,一口氣要一二十個巡檢,明知肯定會被拒絕,其后再要韓礪。
漫天開價,坐地還錢。
秦解已是親口說了,三五個巡檢可以幫著騰挪,此時如若再說不能給韓礪,那給有心人傳出去,成了什么意思?
——難道說三五個巡檢,還及不上一個借調(diào)來的學(xué)生?
借調(diào)是一時的,巡檢卻是會一直在自己手下干活。
秦解雖然不屬牛,卻是氣得簡直恨不得立時頭上生出兩只角,把這張錚給頂?shù)綁侨?,頂?shù)盟逊讲耪f出口的話,全數(shù)吞回去,脹死得了!
但秦解到底不是新任得官,他忍了氣,笑道:“正連軸轉(zhuǎn)了多日,寒食清明都只休了兩天,因他學(xué)中有事,請了假,早上已是回去了,我答應(yīng)他休息幾天再回來?!?
又提議道:“張巡使,此案甚急,左右二院如同兄弟,我這就另給你選五六個精干巡檢過來,免得耽誤,怎樣?”
張錚立刻擺了擺手,道:“你們右院兩個大案在手,又有許多線索要跟,我不做那個惡人,何況五個八個的,實(shí)在也幫不上大忙?!?
說著,他轉(zhuǎn)頭沖著鄭伯潛拱了拱手,道:“鄭知府,事有輕重緩急,并非下官不通情理,但說句不中聽的——太學(xué)里頭能有什么事,如何能跟如此要案相提并論?”
一邊說著,他還一邊看向了秦解,道:“倒不如請那韓礪暫且停了假,先回來搭個手,等此案結(jié)了,到時候衙門多給他幾天休息,或是多些補(bǔ)貼,再不濟(jì),給個嘉獎也行嘛!”
“要是右院沒有這個份例,左院騰挪騰挪,卻是給得出來的,不如把他那借調(diào)歸屬挪過來好了。”
人還沒有借到手,已經(jīng)盤算著不還了!
秦解臉色一變,張口就要拒絕。
但張錚已是又道:“我觀此人并非那等斤斤計較之輩,他若有顧慮,下官愿與秦官人一道前往勸說——事情總是可以商量的嘛,秦判官,你說是也不是?”
秦解幾乎要?dú)庑Α?
此時叫回來給左院幫忙,到時候多給幾天休息,休的卻是右院的假,還想把歸屬都討要過去。
當(dāng)他姓秦的是死人嗎??
張錚,你怎么不改名叫張掙,把天底下好處掙完算了!
在秦解看來,韓礪是自己私有,可在鄭伯潛看來,那韓礪卻是衙門共有。
眼見左右二院為了搶人,各執(zhí)一詞,他等著火藥味漸濃,方才對秦解道:“若是旁的事也就罷了,今次案情緊急,秦判官,還得請你去找那韓礪說一說?!?
秦解連忙叫道:“知府!”
急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鄭伯潛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轉(zhuǎn)頭又對張錚道:“眼下你要人給人,要東西給東西,要是還沒個進(jìn)展……”
“官人放心,三日之內(nèi),下官必定……”
“三日?”鄭伯潛冷著臉道,“今日朝會,不用陛下追問,候朝時候已是不知多少官員來找我,曹、李兩位相公家中都有人給那肉藥倒,朝中御史臺七八個人輪番罵仗,彈劾我等尸位素餐的折子有多厚不用說,那唾沫都要噴我臉上了——你讓我等三日?”
張錚的額頭上頓時冒出汗來,幸而他到底膚色黑,看不怎么出來。
“后日一早,若不能給個交代,你替本官去上朝!”
這自然只是氣話,可其中逼催之意,讓人裝傻都不能。
張錚不敢怠慢,擦了一把汗,匆忙退出去召集人手不提。
見得鄭伯潛發(fā)了火,秦解本來一肚子不滿,卻也不敢此時抱怨。
但張錚走了,鄭伯潛對著秦解,態(tài)度又緩和了不少,道:“把那韓正借給左院,你自然不愿,只是上下一盤棋,他張錚丟了臉,你們右院難道又能獨(dú)善其身?莫說軍巡院,就是京都府衙都要受連累。”
又道:“況且正此人能力不凡,他既來了,就要多給他立功、干事機(jī)會,要他曉得在此處有許多地方可以施展,不要有太多你我區(qū)分,才是長久用人之道?!?
眼見秦解不愛聽,他又把前次那閔夫子過來,想要邀那韓礪幫著協(xié)助治水患的事情說了。
秦解本就氣得臉綠,此時那額頭都綠得發(fā)黑,怒道:“世上哪有這種道理!凡事總要講究先來后到吧??”
“若要治水患,難道京中沒有水患要治?看今年這雨水,說不定又是一場大澇!正留在京中,豈不是比去那什么鳥不拉屎的外州更能施展??”
連粗話都罵出來了。
但不管如何,秦解最后還是讓了步。
他當(dāng)著鄭伯潛的面諾諾連聲,一回自己屋子,便寫了一封書信,叫來心腹,讓早早送去給韓礪。
***
另一頭的酸棗巷中,韓礪卻并不知道后頭還有這樣一番插曲。
他在宋家后院屋子里做木工,宋妙與程二娘也在后院井邊準(zhǔn)備次日出攤食材,偶爾過來,先問要不要午睡,又問用不用搭手,得知不用,便給他拿了干凈布巾,后續(xù)只管添茶送水,或又送些小食。
一下午功夫,韓礪一邊干活,一邊好像只跟宋妙說了幾回話,眨眨眼就過去了,簡直察覺不到時光流逝。
宋家原本就有些沒有被人搬走的破桌爛椅,他把各色木料或鋸或砍,或削或接,東拼西湊,居然拼出來四方桌一張,又有交椅四張,另又把先前宋妙那躺椅給修好了。
他估著時辰,等做到最后一張椅子的時候,將那時不時在門口探一番腦袋的小孩給邀了過來。
小蓮先還有些畏怯,進(jìn)得那屋子,見得里頭已經(jīng)成型,擺在當(dāng)中的方桌,又有圍著方桌的椅子,忍不住瞪大了小眼睛,低低“喔”了一聲。
韓礪卻不同她多說,而是指了指靠在桌子一旁墊放成階梯狀的木板,道:“去試一試夠不夠高?!?
小蓮整個人都愣了,張大嘴巴,卻是說不出話來,連應(yīng)都不會應(yīng)。
過了好一會,她才呆著一張臉,爬到那木板上坐了。
韓礪就過去量尺,又問她高度夠不夠,還去一旁取了個碗過來,放在桌上,讓她試試夾菜能不能夾到。
等宋妙下一回送果子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一位韓公子半蹲在地上,拿炭塊給小蓮懸空搭在那木板山上做記號的場景。
回頭見得宋妙,小蓮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道:“姐姐,這……韓家哥哥說,要給我做一把椅子……”
她聲音里又是興奮,又是忐忑,只是幾句話的功夫,已經(jīng)把“韓公子”的稱呼,改成了“韓家哥哥”,說完,又心虛地道:“這樣會不會不好?”
宋妙上前摸了摸她的頭,笑問道:“那你謝了哥哥沒有?”
韓礪道:“孩子很好,已經(jīng)謝過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