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率不過一個學(xué)生,哪里知道那許多,只把聽來的話學(xué)道:“參政都開口了,況且六塔河一旦竣工,功勞甚大,這樣白撿的好事,應(yīng)當沒有不肯的吧?”
他又道:“咱們學(xué)生讀書,不就是為了出人頭地?那韓礪以文章得名,常對朝中事體指點江山,今次要是有事召他,反而不應(yīng),日后怎么好意思再臧否時局、人事?”
說著復(fù)又尷尬一笑,道:“我也不怕跟蔡兄說實話,若非小弟進不得太學(xué),又無名聲,都想要自薦一番?!?
蔡秀一下子就聽進去了。
打燕朝后期開始,黃河泛濫遠勝從前。
大燕亡朝后頭那數(shù)十年亂世,幾朝輪替,打起仗來,多有決了河堤去淹對手的,自此,河水再無拘束,想往哪里流,就往哪里流,永佑年間,甚至險些要同長江交匯。
太祖建朝以后,河水更是肆虐不止,幾乎是年年決堤,一年三小決,三年一大決。
朝廷上下,于治水之道,是人人都要說幾句的,對于要不要治、怎么治,誰都有自己的想法。
莫說朝臣,就是蔡秀這樣學(xué)生,都自覺甚有心得。
這六塔河就是幾番斗法、爭執(zhí)之后定下的方案,欲要引黃河水進新道,自去年秋汛過后到如今,修了已經(jīng)有小半年了。
蔡秀打心底里是認同的六塔河之法的,也覺得只要事畢,就能得功。
他沒有再問這都水監(jiān)的借調(diào)之事,而是順著道:“這樣難得機會,賢弟不如回去問一問你那兄長,所謂舉賢不避親,正是此理。”
又道:“也多虧賢弟提醒,如此一說,我倒也有些心動——倒不是功勞不功勞的,而是這樣利在千秋之事,若能參與其中,將來說起,也是一樁美談。”
兩人又坐了片刻,眼見天色不早,蔡秀便尋個借口,匆匆走了。
他今次肯下降來參加這個土財?shù)奈臅?,本是為了“偶遇”湯率?
因知湯家伯父是香山書院一派,此派正領(lǐng)皇命,要修《籍古錄》。
與其在京都府衙親身干些宗卷整頓之事,倒不如借調(diào)去翰林院掛個名字。
以自己家才干、名聲,只要過去,必定就是領(lǐng)頭之人,到時候帶著一幫學(xué)生修修書,留個名,總比在京都府衙光桿一個的好。
但眼下得知湯率二叔新領(lǐng)了都水監(jiān)的差事,又聽得六塔河急調(diào)人手,他很難不心生動搖。
留在京中修書,清要、舒服,但畢竟修的是前朝史書,全功也有限。
要是去了六塔河,使黃河重回橫隴故道,此事是曹、李兩位相公一力支持,自己只要能露一番臉,等到釋褐時候,六部之內(nèi),自當隨意挑選。
四月竣工,不過還有個把月功夫,到時候看看有什么差事,撿個好些的來做,還是劃算的。
李參政雖然暫時定的韓礪,可事在人為,并非不能運作。
蔡秀一旦生了主意,立刻就行動起來。
他在京中交游甚廣,沒用多少功夫,就確認了此事為真,于是使盡渾身解數(shù),借力使力,通過太學(xué)一位夫子、戶部一位官員之手,將自己的名字遞到了都水監(jiān)丞的案頭。
于是萬事俱備,能否取而代之,只等東風而已。
***
白馬縣中,等外出搜查的一行人先后到了官驛,都吃過飯了,韓礪才最后回到。
他坐在辛奉的屋子里,一邊翻看過各處匯總過來的結(jié)果,一邊隨手拿了剩的油餅就湯。
那湯熱的時候味道或許好些,但此時放了半日,上頭浮一層冷油,油餅涼了,自也干硬。
從前一日幾碗冷粥吃著也面不改色的人,此時不知是那手中匯總的內(nèi)容太差,還是其他原因,吃著吃著,難得的皺起了眉。
辛奉躺在一旁,雖是個老粗,也忙道:“湯、餅全都涼了,怎么吃?叫人拿去熱一下吧!”
底子就這樣,再熱也不能變成美味。
韓礪搖了搖頭,也不喝那湯,拿冷水對付著嚼吃了餅,才又對辛奉道:“今日也沒有線索?!?
辛奉的臉色頓時也變得難看起來。
其實當日見得那呂茂逃跑,他已經(jīng)察覺出不好。
逃犯最難抓,況且還是這樣奸猾的,跑了第一回,第二回會更謹慎、更小心。
果然后頭兩天都沒有消息。
這會子連韓礪都來了,幫著統(tǒng)籌人手,一連找了好幾天,全無消息,說明那人已經(jīng)不在圈定的范圍里。
域中二十四路,天下何其大,要是此人偷偷窩去哪個鄉(xiāng)下躲個一年半載,等風聲過了,恐怕真的會逃出法網(wǎng)。
而如果他卷土再來,不知又會害多少人家……
這個人,還是自己親手放跑的!
辛奉又恨又愧,只覺再無顏面。
他嘴里苦得厲害,還是道:“既如此,這里就不要再搜了,其余地方照常通緝就是?!?
韓礪點了點頭。
搜查到現(xiàn)在,人力、物力,都是極大開支,已經(jīng)知道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自然不能再徒耗下去。
辛奉又道:“韓兄弟,今次你能來,已是幫了大忙,我雖沒出息,從前、今日事情,自會記得清楚,將來若有機會——罷了,以你才干,哪里有用得到我地方!”
又道:“這里已是定了,你快回去吧,京中多少要緊事情,不要再做耽擱了。”
韓礪沒有跟他掰扯這些,卻道:“此事先放在一邊,我正想問——辛兄,我今日又去了一趟那日船上,船甚大,共兩層,那呂茂是從頂層船艙木窗中,跳進河里,最后潛逃的么?”
辛奉點頭應(yīng)是。
韓礪又問道:“我問了船家同當日在場的人,都說那呂茂入水時候,聲音甚小——你有聽到嗎?”
辛奉搖了搖頭道:“我當時已經(jīng)半暈,耳朵里嗡嗡的,一時也分辨不出來是什么聲音,若要找自己人確認,恐怕還要問那秦縱——他回京已經(jīng)有幾日了,本也只是傷了胳膊,不妨礙說話,你若來得及,到時候問他一問?!?
正說話間,卻聽外頭一陣敲門聲。
韓礪剛叫一聲請進,來人推門而入,卻是個差官。
對方進門便道:“韓公子,京中來了急信?!?
韓礪接過,拆開讀了一遍,再面向辛奉時,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
他道:“我有事要回京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