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此時那張廚子已經(jīng)忙完,擦了手,帶著徒兒一起過來幫忙。
他到底有經(jīng)驗,一邊刷,一邊就問道:“你抽了這蝦線,又開了頭,這蝦跟平日里青蝦不同,這樣處置,蝦肉會不會松散?”
宋妙道:“蝦線本來能固肉,提前抽了,口感肯定不如不抽的好,但也沒辦法,有舍就有得,取了蝦線蝦囊,到底干凈些,吃著也放心?!?
又道:“一會我們把火燒旺些,熱油緊一緊肉,勉強也能補救?!?
四人一齊動手,到底是快,等洗晾干凈,宋妙便開了灶。
這回起了兩口鍋猛猛火去燒,熱鍋冷油,把蝦分批爆炒。
油夠多,鍋夠熱,與其說是爆炒,不如說半爆半炸,蝦一下鍋,隨著“唰啦”一聲爆響,那殼就變紅了,里頭蝦肉、蝦膏很快也跟著收緊、凝固。
仿佛就是一瞬間,鮮味同汁水都鎖在了殼里,唯有那香氣多長了兩條腿,一溜煙逃逸出來,在這不大的廚房里繞來繞去。
蝦膏一凝,不多炒,快快盛出來,留底油去炒成粒完整的蒜、豆醬、花椒,多多的茱萸碎芥末籽,炒得一屋子都是嗆辣、辛香味道,此時再把硬殼大蝦回鍋翻炒,同醬料炒勻炒香,下醬油并一點飴糖,最后才下一圈濁酒。
紅艷艷、油亮亮的兩大鍋蝦,跟濃郁鮮辣的醬料同燜,很難形容是花椒麻的味道更明顯,還是茱萸芥末籽辣的味道更明顯,但屋子里的人已是個個都盯著那鍋。
張廚子還記得自己是來看菜的,心中一算那配料用量,忍不住問道:“會不會味道太重了?咱們下這許多茱萸芥末籽,那蝦又開了頭,里頭肉容易吸味?!?
宋妙笑道:“有湯呢?!?
一邊說,一邊開了一旁那筒骨湯的鍋蓋。
燉了一個多時辰,那筒骨湯的脂肪和膠質(zhì)都已經(jīng)煮出來,骨髓藏在骨筒中,最外層是深褐色的,那湯則是乳白色的,醇厚、濃稠。
宋妙撇了那一層厚油,連骨頭帶湯倒入鍋中,叫那湯將將沒過蝦身,大火稍稍煮一煮,就把灶門半關(guān),變?yōu)橹行』?,蓋上蓋慢燜慢煮。
張廚子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擊掌道:“是了!我原還以為要拿筒骨湯配蝦解辣,只覺得不夠,畢竟湯熱不能解辣,卻不想原來是用在同煮上,正當如此!正該如此!”
爆頭蝦燜得七七八八的時候,早已月上梢頭,一眾人也從河道上回來了。
一大籃的炊餅饅頭,一整盆的米飯,七八個菜擺了一桌子。
眾人紛紛捧場,由那吳公事帶頭,一邊吃,一邊夸張廚子手藝。
也不是胡亂夸,確實味道都不差,一個官驛廚子,能做到這樣水準,當?shù)靡痪淇洹?
然而等上菜的張家侄兒一走,不知誰人一抬頭,忽然叫道:“大餅來了!”
諸人抬頭去看,果然就見大餅捧著大盆來了。
兩大桌子人,唰啦啦的一下,幾乎同時個個捏著筷子站了起來,連跑了一天,剛還抱怨自己腿要斷了,老腰不行了的吳公事,那腰板立刻就直了,不僅跟著站起來,還跟著張口就叫:“大餅!”
先不論官職,只看歲數(shù),也是他最大。
大餅忙往吳公事這一桌先送。
老大的盆,一眼看過去,筒骨如山堆積,躺在湯里,實在囂張蠻橫模樣,又有滿盆大蝦,紅彤彤,連頭帶身,至少有一半,有些甚至整只都跟著浸泡在湯汁里。
太漂亮的一盆!
那湯極濃郁,本來茱萸芥末籽同花椒的味道已經(jīng)麻辣非常,一上桌,所有人才聞到,嘴里就不由自主就淌出了口水,然而這么重的辛辣味,也蓋不過筒骨湯的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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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道上爬上爬下,又盯著工匠們做新埽,又下河查那河底泥沙沉積情況,吳公事自覺把下半輩子的汗都在今天流光了。
看了這一盆,他一邊大聲招呼“都自己夾菜啊不用我叫!”,自己手中筷子當先已經(jīng)勢如閃電,兩頭扎進了盆里。
拿筷子撬起半根筒骨放進碗里,他又取了大湯勺,連蝦帶湯盛了兩勺,因聞那湯味著實香,忍不住就湊著碗邊喝了一口。
喝完一口,又喝一口,再喝一口,很快,吳公事腦子里就只剩一個念頭——得一口這樣湯,今日再辛苦也值了!
那醬料咸鮮麻辣,筒骨湯香濃,二者合煮,湯底味道已經(jīng)又濃又厚。
茱萸芥末籽下得極重,花椒還奢侈地和了一點胡椒,全靠濃骨湯包容,把那原本的勁辣同辛麻柔化,進嘴時候,辣和麻的度都是恰恰好好的,宛如老友久別重逢,花拳繡腿互相給的那一下,重了不行,當真會疼,輕了更不行,難以表達心中牽掛跟情誼。
蝦頭開了口,燜煮之后,蝦黃部分難免有流進湯里的,使得那底味更豐更足,多了一股江河奇鮮。
連著喝了幾口熱湯,立夏的大晚上,喝得吳公事額頭滲出了薄薄一層汗,他正要去擦,低頭時候,見那蝦頭開了口,里頭蓄滿了濃湯,早忘了要抬手,下意識就拿筷子舉起來,對著那開口位置吸了一口湯。
一口就把蝦黃連著湯一起給吃到了嘴里!
那蝦黃帶一點凝固的形態(tài),吃進嘴里,又綿密,又絲滑,奇鮮、奇美、奇濃香,因有骨湯肉香相合,又有麻辣醬料相佐,滋味根本不能描述。
蝦殼很厚,硬,但畢竟久煮,又事先油爆,那肉自然而然緊縮離了殼,剝起來并不難。
因想著那湯滋味,吳公事剝之前甚至不忘先吮一口蝦殼!
開了口,去了尾巴中間一塊,那蝦又燜煮許久,早已入味非常,那肉雖然不以彈嫩取勝,卻也沒有丟一點分,靠著高火熱油,維持住了蝦肉應有的緊實,還有吃透了麻辣鮮,鮮得太太太自然了。
吳公事在這里吃蝦時候,后院里,王恕己卻是在吸筒骨骨髓。
骨髓香濃,肉香嫩,蝦更是味美,叫人心滿意足。
面前一盆爆頭蝦沒有放茱萸芥末籽,只添了一點花椒,但是同樣好吃,吃得他不由自主嘆息,暗想:這樣好廚子,怎的就不能跟著自己?
***
官驛前后都忙著吃蝦吃肉時候,滑州下轄的望縣一處宅子里,卻有一人失聲問道:“你說滑州河道上要招傾腳行?”
“正是,項兄,這可是一門好買賣,我手頭雖有些錢,奈何沒有門路,前次你路上遇得那個老友,好似很熟悉傾腳行,不如問問他?他若沒有本錢,我愿投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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