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細細長長的,里頭唯有竹盒一只,裝著一幅卷軸。
宋妙輕輕張開卷軸,就見一張橫畫。
畫作尺寸不大,長一尺有余,高不過大半尺,畫上又覆了一張紙,兩邊木軸小而輕便,只做支撐作用,很合放在桌上。
前堂的桌是常年吃飯用的,雖然日日都擦洗得干凈,難免還是會沾染些油星。
她想了想,把那畫重新卷好,掌燈回了房。
這一回才把畫平放在書桌上,將上頭蓋的紙揭開。
出乎意料,那一位韓公子打滑州托人跋山涉水送來的,竟是一幅群魚圖。
圖上畫著十數尾魚兒,形態(tài)各異。
宋妙認真品鑒了一番,因見每一條頭上都寫了名字,乃是甲乙丙丁等等,叫她忽的反應過來,仔細又看了一回畫上的魚兒,持燈去了門外。
屋檐下,院子一角擺著一只大水缸。
那缸破了半邊口,又有裂邊,已經不堪用了,她沒有扔,而是在破口處蓄了土,把先前養(yǎng)的青苔移了過去,將缸讓給了前次韓礪送來的魚兒。
天色已黑,持燈也只能瞧見灰黑青相間的許多條魚兒慢悠悠游來蕩去。
油燈本就不怎么亮,又有風,更照不清了,況且缸中還是尋常野魚,并無多少漂亮色彩,身上亦無什么多彩花紋。
宋妙研究一番,實在對應不出來,只好放棄。
此時已經到了歇息的時辰,她正要回屋,路過程二娘母女兩個房間,里頭早熄了燈,只聽得小蓮叭叭叭地同母親說話,細聲細氣,翻來覆去地同程二娘說珠姐兒送她的茉莉干花,又道:“娘,娘!珠姐兒說,這個泡水很好喝,我明日給你跟姐姐泡了水,出門時候帶在身上喝好不好!”
又有程二娘催道:“曉得了,曉得了你的花兒好,珠姐兒也好,說一晚上了,不許再說話了,快睡!明日再說!”
雖是無意,到底算是偷聽旁人說話,宋妙連忙擎燈快步回了房,一邊暗生慚愧,一邊卻是忍不住面上帶笑。
做早飯生意,天不亮就要起來,自然要早睡。
她掩了門,預備明日得了閑,趁著天亮再去那缸前對著畫認魚,便把畫軸重新卷了起來。
卷的時候,少不得認真再看一回。
比起字,韓公子的畫作顯然要中規(guī)中矩得多,看得出來畫的時候用筆甚是小心。
綴的日子不過是數天前,顯然一畫好就搭人便馬,快馬加鞭送進京了。
畫有題跋,亦有落款。
題跋的字只有兩行。
——洋洋乎樂哉,魚也。
——人樂耶?
落款則更簡單了,乃是“礪敬上”三個字。
回想起方才所見,缸中魚兒果然悠然自得,以人之見,洋洋自樂得很。
至于人自己。
看著這畫,又有字,宋妙不自禁會心一笑。
方才見了大缸中小魚,此時又看到畫中小魚,她總覺得自己心里也養(yǎng)了十來條魚兒似的,游游蕩蕩,蕩蕩晃晃,讓她的心好似養(yǎng)成了一汪水,清涼、透徹,盈蓄生發(fā)著很淡的喜悅。
平常也很期待每一個明天。
晚上睡一個踏踏實實的覺,天亮出攤掙了錢,又有新老客人、新的生意、新的食材,自己靠著手藝不但能賺錢,還能得到很多人喜歡,由此換了收入,每天積攢,欠的債一日一日變少,想要的生活很清晰地就在不遠處的前方等著。
但這一日入睡之前,她又多了一點期待。
等收了攤,趁著天亮,要對著那畫把魚兒認一認,青苔也可以再多養(yǎng)一養(yǎng),眼下還是太薄太瘦了,養(yǎng)得厚厚的,日后賞魚的時候也能同賞一下青綠苔蘚。
等到月末結算,還了賬,給程二娘同大餅他們發(fā)了月例同分潤,她還想也給自己一點獎賞。
離開的這段時間,京中雖然一直在說要修渠通河,但看進度,其實并不怎么理想。
夏汛在即,雨水多了,要是又淹水,總有不好出攤時候。
她想看看能不能買個雨鏈回來,到時候就掛在檐下,作為自娛自樂。
還有兩個月就是自己的生辰,從前每年過生時候,家里都會送她一朵金蓮。
金蓮是娘親繪圖,爹爹跟著山上的徐叔叔一起打造,每年花朵、花瓣各有不同,每一朵都刻有一個不同字體的“妙”字,就掛在自己屋外檐下,每當蓄水足夠,金蓮們便次第一朵朵翻身,將積的水撲騰騰傾倒下來。
蓮房當中設有活動蓮心,風吹、雨落,蓮心與花瓣碰撞,會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當中也做有機關,需要安靜時候,輕輕一拉雨鏈的長繩,機關帶動,所有蓮心都會固定住,再不發(fā)出響聲,只做尋常引水之用。
來這里之前,她的雨鏈已經串了有十四朵金蓮,刮風、下雨時候,推開窗、靠著椅子,光看那雨鏈反復翻身傾水,一朵承接一朵,都能讓她舒舒服服發(fā)上半天呆。
眼下沒有了金蓮,她可以請了匠人幫忙打造銅蓮、鐵蓮,或者旁的便宜些的隨便什么蓮。
遇得雨水,家里做些取些小食果子,自己就坐在案前,推窗而望,借幾本游記、閑文回來,雨鏈聲伴故事,也是一日好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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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山上的長輩們,如果在天上看到了、知道了,見得自己平安順逐,日子過得快快樂樂,應該也會很欣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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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仍舊出攤。
昨日卷粉限額是一人四條,食材也多備了,自然有更多人吃到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