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夫人有些意外。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侍女的想法,道:“何英那里好說,何家也好說,不過是我打個招呼的事——只你想清楚了,當(dāng)真要選他身邊的人?”
又道:“老大不愿受祖輩蔭庇,全是一腔上進(jìn)之心,成日忙活,身邊人莫不是從早跟到晚,你若擇個尋常的,等將來落定,我還能在外頭產(chǎn)業(yè)、鋪子里給你插個空,要是選了何家,說不得只好給他家做事了?!?
“咱們家閑散許多,你在府里十來年了,樣樣順手,個個認(rèn)識,去得他那里,日子未必好過?!?
那侍女“啊”了一聲,卻是道:“我還是想伺候老夫人!”
又道:“婢子想著大少爺品性好,他身邊的人必定也是那等踏實做事的……”
賀老夫人道:“你想得也不無道理?!?
她頓了頓,道:“你再看看,何家也不單是何英一個——小七品性難道不好?雖然孩子氣些,為人純善得很,又無追名逐利之心,有這樣主家,下頭人反而好施為,將來成就,未必不如旁人?!?
又道:“左右來往也多,你且再看看,嫁娶乃是兩家事,講究你情我愿,你也挑人,人也挑你,咱們不做那等盲啞嫁,互相認(rèn)識認(rèn)識,有了好感,再提也不遲。”
大魏不甚講究男女之妨,未婚男女相看時候,常常外出同逛同游,好做認(rèn)識,賀老夫人如此一提,那侍女扭捏一下,紅著臉端水去了。
而賀老夫人面上雖然帶笑,心中卻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要不是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不想耽誤了女子大好年歲,府里又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她真?zhèn)€不舍得將手把手帶出來的人放去其他家。
況且何家雖然家風(fēng)不錯,子嗣卻多,家族又大,各房之間都有話要說,何英又有主見,管人管得也死……
實在不如選個跟著小七的。
只是人年輕的時候,想法總是不同,以為但凡有將來,就不怕吃苦,殊不知那苦頭只要吃了個開頭,日后想不吃都難了……
到底自己看著長大的,雖然不愿強(qiáng)按牛頭吃水,逼著人按自己想法做選,賀老夫人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
她想了想,另叫了個從人過來,吩咐道:“去一趟何府,給老大跟小七捎個信,就說我要在清風(fēng)園設(shè)宴請客,因他們那舊園也在隔壁,里頭幾樹玉蘭開得甚好,還有一池碧荷,想借來用一日,問問行不行?!?
何家自清明返鄉(xiāng)之后,因老人年邁,不愿奔波,幾個主事的都一并陪著留了下來,回京的不過兩兄弟。
賀老夫人的話一捎過去,立時就得了老大何英的回復(fù),只說當(dāng)日會安排妥當(dāng)人手,請老夫人盡管放心游玩。
何七那一頭卻是半晌沒有音訊,直到等到隔日下午,北枝特地跑上門來。
“小的代公子給老夫人問好,公子說回得晚了,請老夫人別惱——他聽說您那一頭要宴客,足有七八個客人,想著幾位表兄都不在京城,珠姐兒又小,旁人都有正經(jīng)差事,獨他一個才得了詔令,這幾天正得閑,問能不能去作陪,幫著撐個船、打個傘、喊個菜什么的……”
賀老夫人笑呵呵地叫了一聲“玉荷”,道:“帶北枝去瞧瞧你擬的戲單同菜單?!?
又同北枝道:“若論吃,小七是行家,你回去讓他幫我掌掌眼——我也不虧待他,今次請了酸棗巷宋記的宋小娘子來幫忙添菜!”
北枝又驚又喜,道:“我家公子如若曉得,只怕晚上做夢都要笑了!”
***
何七晚上做夢笑不笑的,宋妙不曉得,她只知道自己此刻實在有些笑不出來。
因提前商量好了今日要給曹夫子送各色肉菜饅頭,既是要做,她索性一口氣多做了些,一部分叫程二娘拿去捎賣,其余分做兩份,夫子們得多,程子堅并王暢等人得少,還特特給何七也預(yù)備了幾個。
然則等到了時辰,程子堅、王暢等一眾人出來幫忙搬、抬蒸籠的時候,所有排隊的人都沸騰了。
大蒸籠,一層能放大幾十個饅頭,堆得又高,宋妙只好一層一層地搬下來。
肉饅頭、菜饅頭,白白胖胖的,餡料各不相同,香味卻是同樣的誘人,尤其里頭那個羊肉饅頭、雞汁饅頭、酸豇豆肉沫饅頭、豆腐饅頭,個個浸油透汁。
排在前頭的聞到味道,來一個瘋一個。
“我的天,怎么這么香?。?!”
“天??!天啊?。∽鲳z頭了!怎么一點風(fēng)都不透的?。∷涡∧镒幼鲳z頭了!”
“還得是饅頭??!卷粉也好吃,糯米飯也好吃,可我還是最愛面食?。∫撬涡∧镒幼龅酿z頭,我能一天三頓地吃!”
“你倒是想得挺美,肯定限額,還一天三頓!夢里的三頓吧!”
“要命,什么時候排到我?。?!”
“饞死個人了!我就曉得背書這么辛苦,必定有福報——福報這不就來了?。。 ?
“香得我腿軟——唉,本來就餓了,這香氣不做人!前頭能不能快點??!”
排在前面的人發(fā)瘋,排在后面的人卻是又是激動,又是茫然。
“那是什么??”
“是不是糯米飯?”
“我服了!你們什么眼神,是饅頭——宋小娘子做饅頭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餡,排到我還能不能買到!”
“哎?哎哎?!他們抬哪里去??”
剛剛還驚喜萬分的人群,一下子都懵了。
排得秩序井然的隊伍立時騷動起來,紛紛跑上來問話。
“宋小娘子,那是饅頭嗎??你開始賣饅頭了??”
“宋攤主,做什么他們可以預(yù)訂,我們不行???”
“是那太學(xué)內(nèi)舍的程子堅和王暢吧?我曉得他們幫宋攤主抄了書,可先前不是吃過豬腳飯、芋頭扣肉了嗎?早飯我記得也送過一回,這怎么沒完沒了了?”
“宋攤主,我也給你抄一回書好不好?你還缺什么書?”
“為什么他們有饅頭吃,我們沒有啊?人跟人不一樣也就算了,錢同錢也能不一樣嗎?”
這許許多多的話,幾乎是一口氣在宋妙前頭炸開,炸得她耳朵嗡嗡的,炸得大餅恨不得縮到蒸籠后頭躲起來。
宋妙忙揚(yáng)聲解釋道:“諸位別急,眼下宋記不賣饅頭——是夫子們單獨訂的!程公子、王公子幾位只是過來給先生們搬抬吃食……”
聽說饅頭是先生們訂的,隊伍里一下子就安靜起來,哪怕人人心里爆粗呢,嘴上一個也不敢說話。
半晌,才有個人忍不住問道:“宋小娘子,雖說人要尊師重道——可,做什么先生們能有饅頭,還能預(yù)訂,我們都不能有啊?”
“正是!我也想吃饅頭,宋攤主,小生打小就想教書育人,你當(dāng)我是未來的先生,叫我也訂幾個成不成??”
一推車吃食,又是快快賣完。
往日都是買不到的人圍上前來,今日許多買到的人也不肯走,圍在一起,不住說話。
“宋攤主往日說做不及!今日多了那許多饅頭,一樣做得及??!”
“宋攤主,賣饅頭好不好!賣饅頭吧!!”
“饅頭不饅頭的無所謂,既然今天能多做那許多籠饅頭,明日是不是能多做一鍋糯米飯???”
“多備些卷粉也行?。 ?
宋妙帶著大餅倉皇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