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風是被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劣質油煙、食物餿酸和潮濕抹布的氣味給嗆醒的。
意識回籠的瞬間,劇烈的眩暈感讓他差點又閉過氣去。他記得前一刻,他還在他那間恒溫恒濕、光潔如鏡、足以讓任何廚師心潮澎湃的米其林三星廚房里。為一款新研發(fā)的甜點,他連續(xù)工作了七十二小時,只為追求那零點一秒內(nèi)入口即化的微妙層次感,以及隨后如煙花般層層綻放的復合果香。然后,胸口一陣熟悉的、刀絞般的劇痛襲來,視野迅速被黑暗吞噬,耳邊只剩下助手們驚慌失措的呼喊……
高血壓,他知道。他那追求極致的完美主義,連同不規(guī)律的作息和巨大的精神壓力,早已讓他的身體發(fā)出了無數(shù)次警告。只是他沒想到,這一次,警告直接升級成了死刑判決。
所以……這里是地獄嗎?米其林三星主廚因為對美食太過執(zhí)著而被自己氣死,然后墮入一個充滿油膩和餿味的地獄?這聽起來像是個一點也不好笑的黑色幽默。
他艱難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低矮、逼仄、墻壁被油煙熏得發(fā)黃發(fā)黑的小廚房。頭頂是一盞蒙著厚厚油垢的昏黃燈泡,光線勉強勾勒出眼前的一切:一口邊緣已經(jīng)磕碰出缺口的黑色大鐵鍋,正冒著可疑的青煙,鍋底似乎還粘著些黑乎乎的、疑似食物殘骸的東西。旁邊是堆疊著沒洗的碗碟,水槽里漂浮著菜葉。
空氣里彌漫的,是食物被過度烹飪后產(chǎn)生的焦糊味,以及一種……廉價食用油反復使用后產(chǎn)生的、令人作嘔的哈喇味。
林小風,這位擁有“神之舌”,能精準分辨出食材產(chǎn)地、年份、處理手法的天才主廚,此刻感覺自己的嗅覺和味覺正在遭受一場酷刑。
“我堂堂米其林三星主廚,前世嘗遍世間珍饈,死后靈魂竟然要被困在這樣一個……連衛(wèi)生評級d都拿不到的鬼地方聞這種味道?”他內(nèi)心瘋狂吐槽,彈幕如同雪崩般滾過:“這地府的后勤保障也太差勁了!閻王爺是不是克扣了廚房的預算?還是說這是針對廚師的特殊懲罰?”
他試圖動一下,卻感覺身體異常沉重,而且……非常年輕。他低頭,看到了一雙骨節(jié)分明、卻略顯纖細的手,這不是他那雙因常年握刀、顛勺而布滿薄繭的手。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印著模糊卡通圖案的廉價t恤,和一條沾滿油漬的牛仔褲。
就在這時,一個暴躁的、帶著濃重口音的男聲在他耳邊炸響:“臭小子!發(fā)什么呆呢!鍋都糊透了!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學,不是讓你回來當木頭樁子的!這盤青椒肉絲要是再炒不好,下個月咱爺倆就真得喝西北風了!”
伴隨著罵聲,一個身材微胖、系著臟圍裙、頭發(fā)亂糟糟的中年男人沖了進來,一把奪過林小風手里那口糊底的鍋,看著里面黑炭般的“青椒肉絲”,痛心疾首地揮舞著鍋鏟:“火候!火候!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青椒下鍋要快,肉絲滑油要嫩!你這炒的是個啥?喂豬豬都嫌塞牙!”
林小風被這突如其來的咆哮震得耳朵嗡嗡響,同時也接收到了這具身體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
眼前這位,是他的父親,林國棟。這家位于城市某個陳舊小巷深處,名為“噴香小炒”的街邊餐館的老板兼主廚。而他,林小風,十八歲,剛參加完高考,成績不佳,正在家里的小店幫忙,準備繼承這份“家業(yè)”。
記憶融合的瞬間,林小風,或者說,融合了前世靈魂的新林小風,差點再次背過氣去。
重生?他居然重生了?不是地獄,是回到了過去,成了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而且……是一家瀕臨倒閉的街邊小飯館的少東家?
“我……我……”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出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這讓他極其不習慣。他看著那口糊鍋,看著暴跳如雷的父親,再看看這間狹小、油膩、工具簡陋到令人發(fā)指的廚房,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油然而生。
前世,他用的鍋具是德國定制,刀具是日本手工鍛造,食材是當天從全球空運而來。而現(xiàn)在……他目光掃過灶臺上那幾把刀刃都已經(jīng)卷邊的菜刀,還有那口明顯受熱不均、已經(jīng)有些變形的炒鍋……
“神之舌用來嘗地溝油?米其林三星的技藝用來炒這火候全無、肉質如同橡皮、青椒軟爛如泥的……青椒肉絲?”內(nèi)心的彈幕再次瘋狂刷屏,“這比下地獄還殘忍!這是對美食的褻瀆!是對我職業(yè)生涯的終極侮辱!”
林國棟見兒子只是發(fā)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把糊鍋往水槽里一扔,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把鍋刷了!客人等著呢!就你這德行,以后怎么接手這家店?我看遲早得關門大吉!”
“關門大吉”四個字,像是一根針,刺破了林小風腦海中紛亂的思緒。他定了定神,更清晰的記憶涌來:這家“噴香小炒”,因為父親手藝普通,經(jīng)營不善,加上周邊新開了幾家更時尚的餐廳,生意早已一落千丈。這個月的房租還沒著落,之前為了供他讀書和維持店面,家里已經(jīng)欠了一筆外債,討債的混混前幾天剛來“拜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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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的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重生帶來的荒謬感和那點可憐的優(yōu)越感。
他,林小風,前世站在美食界金字塔頂端的天才主廚,現(xiàn)在正面臨著比研發(fā)一道新菜嚴峻一萬倍的挑戰(zhàn)——如何用這具年輕卻陌生的身體,和這個破爛不堪的小廚房,讓自己和這位暴躁的老爹……活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各種糟糕氣味的空氣讓他胃里一陣翻騰,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爹……”他嘗試著用這個陌生的稱呼,聲音還有些干澀,“這盤……算了??腿它c的什么?我來重新做。”
林國棟狐疑地看了兒子一眼,總覺得這小子今天有點不對勁,眼神里沒了往日的怯懦和茫然,反而多了一種他看不懂的……沉穩(wěn)?甚至是,一種讓他有點發(fā)毛的審視感?
“還能點什么?青椒肉絲唄!就隔壁老王一個人,等著下酒呢!你快點!”林國棟沒好氣地指了指外面,然后罵罵咧咧地去招呼唯一的客人了。
林小風走到水槽邊,看著那口糊底的鍋,內(nèi)心嘆了口氣。他拿起鋼絲球,動作有些笨拙地開始刷鍋。這雙手,還是太嫩了,力量和控制都遠不如前世。
刷完鍋,他走到那個小小的食材架前。所謂的“食材”,寥寥無幾。幾個表皮已經(jīng)開始發(fā)皺的青椒,一塊顏色暗淡、肥肉居多的豬肉,還有一些蔫頭耷腦的蔥姜蒜。
他拿起那塊豬肉,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眉頭緊鎖。肉質松散,缺乏彈性,顯然是冷凍了不知多久,又反復解凍的次品。青椒更是毫無清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