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車門打開。
    劉樹義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瞬間鎖定了剛下車的劉青山和劉偉民，尤其是劉偉民的手。
    劉樹茂更是急得向前搶了一步，兩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此刻竟像是兩個等待了太久、生怕希望落空的孩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和急切，劈頭就問：
    “照片呢？！”
    “拿到了嗎？！快！快拿來讓我看看?。 ?
    劉樹茂的聲音甚至帶上了哭腔，伸出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
    這前所未有的失態(tài)，這溢于表的焦灼，讓劉偉民心頭大震，不敢有絲毫耽擱，幾乎是跑著上前，迅速從貼身的內(nèi)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珍貴的全家福照片，雙手遞了過去：“爺爺，三爺爺，照片在這！拿到了！”
    劉樹義動作極快，一把就將照片“搶”了過去，仿佛慢一秒都是煎熬。
    劉樹茂慢了一步，急得跺了跺腳，也顧不上許多，立刻湊到二哥身邊，腦袋緊緊挨著，目光死死地投向那張小小的相紙。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兩位老人的呼吸驟然停止，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燈，瞬間聚焦在照片正中央那位端坐著的老人臉上。
    那是一位面容清癯、皺紋深刻卻目光慈祥平和的老人。
    他穿著干凈的中山裝，坐姿端正，雖然能看出腿腳似乎有些不便，但腰桿挺得筆直，透著一股歷經(jīng)風(fēng)霜后的從容與堅韌。他的眉眼、鼻梁的輪廓、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溫和笑意……
    那面容，那神態(tài)！
    像！像！像！
    太像了??！
    那眉宇間的神韻，那骨子里的堅韌，與他們記憶深處那個年輕英武、擔(dān)當(dāng)如山的長兄形象，以及他們自己年邁后的模樣，有著驚人的、無法否認(rèn)的相似！
    是他！
    真的是他！
    這簡單的四個字，如同四道驚雷，在他們心中炸響，瞬間擊穿了數(shù)十年的時光壁壘，將塵封的記憶與眼前的現(xiàn)實狠狠地連接在了一起！
    那不再是模糊的輪廓，不再是虛幻的想象，而是真真切切、烙印在相紙上的容顏！
    是他們苦苦尋覓、魂牽夢縈、牽掛了一輩子的大哥——劉樹德?。?
    “大哥……！”
    一聲嘶啞到幾乎破碎的嗚咽，猛地從劉樹茂喉中擠出。
    那聲音完全走了調(diào)，裹挾著無盡的酸楚、狂喜、愧疚和難以喻的巨大悲痛，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撕裂開來。
    他猛地抬起一只劇烈顫抖的手，五指張開，下意識地伸向照片中大哥的臉龐，渴望去觸摸那失而復(fù)得的溫度，去感受那份真實的存在。
    可指尖即將觸及相紙的剎那，他又猛地僵住，像是怕自己的觸碰會驚擾了照片中人安詳?shù)哪暋?
    那手就那樣徒勞地懸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而滾燙的淚水，卻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洶涌而出，肆意地沖刷著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刻滿歲月溝壑的臉頰。
    “大哥！大哥啊……我找你找的好苦?。?！”
    他泣不成聲，聲音破碎得幾乎連不成句，“我以為……我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你了啊……大哥……我是小三子啊，你當(dāng)年最淘氣、總?cè)悄闵鷼獾男∪影。。 ?
    他的嘴唇哆哆嗦嗦，語無倫次地反復(fù)訴說著，仿佛要將積壓了半生的思念與呼喊，在這一刻盡數(shù)傾瀉。
    一旁的劉樹義，沒有哭出聲。
    他死死地抿著嘴唇，下頜線繃緊如鐵，試圖用盡全身的力氣維持著最后一絲屬于軍人的、屬于兄長的鎮(zhèn)定。
    但他緊握著照片邊緣的手指，卻因過度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著，仿佛要將那薄薄的相紙捏碎，又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不至于讓自己徹底崩潰的浮木。
    他通紅的眼眶迅速蓄滿了淚水，那淚水越積越多，沉重得如同水銀，最終承載不住重量，掙脫了束縛，大顆大顆地、無聲地滾落下來，重重地砸在相紙冰冷的護(hù)膜上，濺開細(xì)小的、晶瑩的水花。
    另一只手則捂住了胸口，那里的心臟正傳來一陣陣劇烈的、近乎窒息的痛楚，那是積壓了數(shù)十年的烽火相隔、魂牽夢縈、深沉愧疚與無望尋找……
    所有復(fù)雜到極致的情感，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所帶來的生理性沖擊！
    數(shù)十年的滄桑巨變，數(shù)十年的望眼欲穿，數(shù)十年的午夜夢回與深深自責(zé)……
    所有沉重到無法說的情感，在這一刻，終于通過這張小小的、卻重若千鈞的照片，找到了最終的、也是唯一的寄托和宣泄口。
    無聲的淚水，遠(yuǎn)比嚎啕大哭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這兩位共和國的高級將領(lǐng)，在戰(zhàn)場上面對槍林彈雨都未曾退縮的鐵血硬漢，此刻，站在自家的院門口，對著一張輕飄飄的照片，哭得像兩個在黑暗中迷失了太久、終于依稀看到了歸家燈火的孩子。
    他們的肩膀微微聳動，那無聲的啜泣里，是一個時代烙下的悲歡離合，是血脈至親間無法割舍的、跨越了生死時空的深沉鏈接。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喻的、極致深沉又極致濃烈的悲喜交加的氛圍。
    那悲傷，源于失去的漫長歲月和大哥所受的苦難；那喜悅，源于此刻奇跡般的重逢與釋然。
    劉青山和劉偉民靜靜地站在一旁，屏息靜氣，心中充滿了巨大的震動與難以名狀的酸楚。
    他們默默地注視著這感人至深、足以撼動靈魂的一幕，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不愿去打擾這份跨越了漫長時空、此刻正激烈共鳴著的血脈深情。
    這一刻，所有的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任何安慰都顯得多余。
    唯有那滾燙的、飽含了半生故事的淚水，在靜靜地訴說著一切。
    看著看著，
    劉青山臉上的凝重漸漸化開，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yáng)，最終化作一個無聲卻無比燦爛、充滿了欣慰與釋然的笑容。
    他的心中，此刻正涌動著難以喻的暖流和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爺爺……您看到了嗎？
    他在心中默默地對遠(yuǎn)在彎河的爺爺說道：‘您牽掛了一輩子、念叨了一輩子、覺得虧欠了一輩子的兩個弟弟……’
    ‘他們找到了！’
    ‘他們從來沒有忘記您！’
    ‘他們也在用盡一生的力氣尋找您??！’
    ‘您不是孤單的，這份手足之情，從未被時光和戰(zhàn)火真正切斷！’
    上輩子所有的遺憾，所有的意難平，所有的憋屈和不甘……在這一刻，仿佛都被眼前這兩位老人滾燙的淚水沖刷、熨帖、撫平了。
    原來，
    命運(yùn)的齒輪，在重生的這一刻，真的轉(zhuǎn)向了一個如此溫暖而圓滿的方向。
    它不僅給了他挽回個人悲劇的機(jī)會，更給了他彌補(bǔ)家族巨大遺憾的契機(jī)。
    這份遲到了整整一個輪回的團(tuán)圓，雖然曲折，雖然充滿了淚水，但終究是……
    到了！
    這笑容里，有對爺爺劉樹德一生堅守的慰藉，有對兩位老人至深親情的感動，更有一種卸下千斤重?fù)?dān)般的釋然與對未來的無限期盼。
    未來，大有可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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