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
劉青山慢慢地站起身,腿有些麻了,剛才他一直保持著那個別扭的姿勢,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屋子里沒有開燈,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透了。
城市的燈火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幾縷,在地上投下斑駁而清冷的光影。
劉青山?jīng)]有去開燈。
他像一個游魂一樣,在這個承載了他們兩天兩夜甜蜜記憶的房子里,慢慢地踱著步。
他走到了廚房。
灶臺上冷冷清清的,再也沒有了那個系著圍裙、忙得額頭冒汗的身影。
他伸手摸了摸那口還有些油膩的炒鍋,今天早上,她就是用這口鍋,笨手笨腳地給他炒了一盤有些微焦的雞蛋。
那時候他覺得那雞蛋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可現(xiàn)在,看著這冷鍋冷灶,他只覺得心里堵得慌。
他又走到了衛(wèi)生間。
洗手臺上,成雙成對的牙刷和毛巾,都還在那里。
可使用的人,此刻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個。
鏡子上仿佛還殘留著些許水汽,他依稀能看到今天早上,兩人擠在這里一起刷牙時,她嘴邊沾著白色泡沫沖他做鬼臉的樣子。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鏡子里的那個影子,指尖觸到的,卻只有一片冰涼。
過了一會兒,
劉青山又去了臥室。
那張寬大的雙人床,此刻顯得格外空曠。
床單上還殘留著些許褶皺,那是他們昨夜瘋狂的痕跡。枕頭上,那一根遺落的長發(fā)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幽幽的光。
劉青山走過去,輕輕拈起那根發(fā)絲,在手指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
這一刻,
他才深刻地體會到,什么叫物是人非。
這房子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個角落,都仿佛變成了一把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割著他的心。
它們都在無聲地提醒著他:她走了,這里,又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他抬起手腕,借著窗外的微光看了看表。
晚上七點。
正是萬家燈火、闔家團圓吃晚飯的時候。
他的肚子其實是空的。
從中午在仿膳陪劉偉民吃的那頓飯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六七個小時。
可是,他一點食欲都沒有。
胃里像是塞了一團濕棉花,堵得滿滿當當,什么也吃不下。
“算了,不想了?!?
劉青山強迫自己從這種頹廢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他是重生者,是注定要干大事的人,怎么能像個剛失戀的毛頭小子一樣,沉溺在這點兒女情長里?
他甩了甩頭,走進衛(wèi)生間,擰開熱水龍頭。
“嘩嘩”的水聲響起,熱氣騰騰地升了起來……
劉青山脫掉衣服,站在花灑下,任由滾燙的熱水從頭頂澆灌而下,試圖用這溫度來驅散體內(nèi)那股揮之不去的寒意和孤單。
洗完澡,換上干凈的睡衣,劉青山感覺身上暖和了一些,但精神依舊有些萎靡。
他不想待在客廳了,那個空間太大,太空曠,讓他覺得無處遁形。
他直接鉆進了臥室,拉上厚重的窗簾,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然后,他掀開被子,鉆了進去,準備用睡眠來逃避這漫漫長夜。
然而,美夢似乎今晚并不打算眷顧他。
他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努力放空大腦。
可越是想睡,腦子卻越是清醒。
身下的床墊很軟,被子很暖和,可劉青山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習慣性地伸出手臂,想要摟住身邊那個溫軟的身軀。
空的。
那一瞬間的落空感,讓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
劉青山看著身邊空蕩蕩的枕頭,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僅僅兩天,他就已經(jīng)習慣了懷里有她的溫度,習慣了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入睡。
現(xiàn)在突然回到了一個人的狀態(tài),他竟然有些無所適從。
劉青山在床上輾轉反側,烙餅一樣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個多小時,依然毫無睡意。
“呼——”
他煩躁地坐了起來,抓了抓還有些濕漉漉的頭發(fā)。
不行,得找點事做,轉移一下注意力。
他伸手拉開了床頭柜的臺燈。
“啪”的一聲,暖黃色的燈光亮起,驅散了臥室里的黑暗,也讓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他從床頭拿起一本書。
那是他前幾天剛買回來的《百年孤獨》,這個年代文青們的圣經(jīng)。
他翻開書,試圖讓自己沉浸在馬爾克斯那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世界里。
“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經(jīng)典的開篇。
可是,
劉青山的眼睛盯著那些鉛字,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那些字就像一個個調皮的小蝌蚪,在他眼前游來游去,就是不往腦子里鉆。他看了整整五分鐘,卻連第一頁都沒翻過去。
“啪!”
他合上書,把它扔回了床頭柜。
看不進去。
真的是一點都看不進去!
那就寫點什么?
作為作家,寫作是最好的排遣方式。
劉青山下了床,走到書桌前坐下,攤開稿紙,拿起鋼筆。
他想寫寫未來的規(guī)劃,想寫寫接下來那幾本小說的構思,甚至想給宮雪寫一封信。
可是,
鋼筆懸在紙面上方,筆尖的墨水都快干了,他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心亂了,筆也就鈍了。
過了良久,
劉青山嘆了口氣,又把筆放了回去。
他實在沒轍了,只能又走出臥室,來到客廳。
他打開了那臺進口的大彩電。
“滋滋滋——”
屏幕亮了,但并沒有出現(xiàn)期待中的畫面。
只有一片灰白色的雪花點在屏幕上瘋狂地跳動著,伴隨著刺耳的電流噪音。
劉青山這才反應過來,現(xiàn)在是1980年。
這個年代的電視臺,還沒有全天候播出。
到了大半夜,甚至是晚上十點以后,大部分頻道就都已經(jīng)停播了。
除了周二下午的檢修圖案,就是這滿屏的雪花。
劉青山看著那一屏幕毫無意義的噪點,聽著那單調的“沙沙”聲,竟然莫名地覺得,這玩意兒跟他現(xiàn)在的心情還挺配的。
一樣也是亂糟糟的,一片空白。
他自嘲地笑了笑,關掉了電視。
房間重新陷入了死寂……
他像個游魂一樣又飄回了臥室,重新躺回了床上。
沒別的辦法了,硬睡吧。
劉青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數(shù)羊。
一只。
兩字。
三只……
數(shù)到一千多只的時候,他的意識終于開始慢慢模糊……
這一夜,劉青山睡得極不安穩(wěn)。
夢里光怪陸離,全是些亂七八糟的片段。
一會兒是他前世教書的場景,一會兒又是這一世和宮雪在機場分別的畫面。
他夢見宮雪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追,卻怎么也追不上。
他大聲喊她的名字,她卻始終沒有回頭,最終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霧里。
“小雪!”
劉青山猛地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額頭上全是冷汗,睡衣都被汗水浸濕了,黏糊糊地貼在背上,很不舒服。
他扭頭看向窗外。
天還是黑的,但似乎已經(jīng)隱隱透出了一絲青灰色。
他拿起手表看了看,凌晨五點半。
雖然只睡了四五個小時,而且睡眠質量極差,但他卻再也睡不著了。腦子里昏昏沉沉的,像是塞了一團漿糊,太陽穴也突突地跳著疼。
“唉……”劉青山長嘆了一口氣,認命地掀開被子下了床。
既然睡不著,那就起吧。
新的一天開始了,他也不能總沉浸在兒女情長里。
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房子要裝修,車子要買,還有學校里、家里的事情,等等等等。
他走進衛(wèi)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
冰涼的水刺激著皮膚,讓他混沌的大腦終于清醒了一些。
看著鏡子里那個眼圈微黑、略顯憔悴的自己,劉青山苦笑了一下,用力拍了拍臉頰,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