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大雨滂沱。
    灰蒙蒙的坎水之氣直沖天地,彩光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了,殘破的洞天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轟鳴聲,水面不安地晃動著,從一重重的裂隙之中倘然而去。
    天地中的光彩褪去,淥水平靜,孛星停滯,囚禁在兩重光色下的人負(fù)手而立,那一道妖類般的豎瞳不斷顫動,沒有喜色,只有壓抑到極致的靜。
    他那雙唇緊緊抿著,沒有因為眼前之人的隕落而有半分欣喜。
    在這起伏的陰暗之中,黑衣判官依舊負(fù)手而立,那一雙幽暗的眼睛審視般掃過天際的璨璨長河,沉默不。
    蕭初庭灰飛煙滅,那十二點霞光與牝水已然退走,回蕩在太虛之中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楊金新面無表情。
    這場大戰(zhàn),陰司當(dāng)然沒有半點損傷,甚至占了極大的便宜,可他面上同樣沒有半點喜悅之色,唯有一片沉厚如水的陰郁。
    “轟??!”
    遙遠(yuǎn)的雷聲蟄伏在云層里,雷電的光色一瞬照亮天地,在這閃亮的光下,所有懸浮在空中的色彩已然消失,就連那囚禁在兩道光色下的靈修也不見蹤跡。
    祂們默然而去。
    天下皆變。
    無窮無盡,籠罩天際的怪異黑暗退去了,洶涌的水流如有神助,重新涌上,淹沒那漆黑的淤泥,在數(shù)峽之間斷開,露出光禿禿的山石。
    而北方的洪流重新涌入鴻溝,大片大片的土地裸露出來,哀嚎的人們被托舉在水面上,而河底顯出的、先前被卷入其中的一位位迷茫百姓則笨拙地重新踏回地面上。
    意識一點點地從黑暗之中回歸,那凝結(jié)在洞天水面上的、如同壁畫般的一道又一道神通開始晃動。
    天光之中神妙晃動,墨衣金眸的青年凝結(jié)在天際的視線終于有了波動的色彩,他看著在空中凝結(jié)的坎水,看著如同山峰一般從水面上涌起的水瀑,唇齒中吐出幾個字來。
    “神通隕落?!?
    一位神通圓滿的大真人隕落,無論在何處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可偏偏在這殘破的洞天之中被真君存在過的痕跡擠得支離破碎,黯然的浮現(xiàn)在一位位大真人眼里。
    ‘神通而已?!?
    閃爍在他們眼中的還有疑惑。
    ‘有真君出手了…’
    李周巍緩緩轉(zhuǎn)過臉來,身旁的東方合云早已經(jīng)不見,他眼中似乎有疑惑,可背在身后的手和心底的冰冷已然昭昭。
    ‘雷…’
    ‘受雷所殺…’
    ‘證道胎…’
    這一場大戰(zhàn),李周巍看得不算很清楚,查幽卻清晰地記了下來——這對他的啟發(fā)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這也是自家背后的大人與玄女達(dá)成的交易,助祂成道…’
    ‘所以…這就是江南修行界所盛傳自修自性成金的來源,也是自家始終約束…不使用血氣的原因之一?’
    ‘舊世之雷鼓…’
    “轟?。 ?
    云層中的雷霆仍然在閃爍,神通已然沉默著退走,只有一道道釋光在遠(yuǎn)方爭奪,一層又一層的金色正在飛速涌來。
    神通的光色正在不斷退走,李周巍側(cè)過臉來,望見道道金氣蔓延,瀟灑公子自遠(yuǎn)而近,一如當(dāng)年,極為客氣地行了一禮:
    “魏王…”
    蘇晏的神通已經(jīng)消散在天地之間,大勢至此,李周巍已成大真人,見到他的第一眼,天霍便沒有半點不愉,表情卻極為自然,天際的天炔仍有些惋惜,他卻連一點惋惜也沒有了。
    一如李周巍當(dāng)年的話語。
    ‘得罪?一絲一毫也不會有?!?
    “天霍前輩…”
    李周巍同樣沒有分神,而是凝視他:
    “誰出手了。”
    天霍的目光中帶著復(fù)雜與彷徨,怔怔地看了他,低聲道:
    “我不知曉…魏王?!?
    明亮的雷霆閃爍在他的面孔上,這位金一的嫡系終于不再有穩(wěn)坐釣魚臺的閑適,思慮了一瞬,抬頭道:
    “興許有多方變化,可最終的結(jié)果與我青革天中的預(yù)料無誤——是神雷玄音鼓?!?
    “誰家的法寶?”
    “不是誰家的?!?
    天霍抬頭,眼中色彩流轉(zhuǎn),道:
    “是兜玄的遺物,如今…聽說是用來專治那些玄外野道的?!?
    與其李周巍來問天霍,不如說此刻的天霍急于從李周巍口中聽到真相,他相信這位魏王一定知道什么,天霍的雙眼牢牢注視著他,道:
    “魏王?!?
    他的雙唇顫了顫,終究沒有開口,所有疑惑與試探被他藏在心底,沒有半點吐露,而是道:
    “我們也該走了?!?
    李周巍望著他,聽著天霍道:
    “接下來。”
    “是諸法相的大局。”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天邊的重重釋光,一道又一道的龐大金身正顯露而出,在破碎的洞天之中顯得尤為龐大。
    爭奪金地!
    ……
    太虛恢恢。
    天地之中一片暗沉,萬千裂痕蔓延,恢弘的坎水從那裂解的玄界之中釋放出來,大大小小的水瀑從太虛之中降下,在太虛之中蜿蜒,或沒入現(xiàn)世,或沉入謫炁,此起彼伏,難以觀察。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蕭初庭隕落了。’
    在遙遠(yuǎn)的洞天之下,白衣男子正緩緩現(xiàn)出身形,那雙眼睛充滿了無窮的神妙。
    陸江仙并不算意外,他的雙眼久久凝視,望著那一點金白之光飛速遠(yuǎn)去,沒入無邊的遠(yuǎn)方。
    ‘『兜玄』…神雷玄音鼓…’
    一點點恍然開始浮現(xiàn)在他眼中。
    連天霍都知道神雷玄音鼓,陸江仙又何嘗不知?
    ‘這法寶在幾個金丹嫡系的心中是很明晰的,故而被司天所計算,當(dāng)年的推演之中,李周巍幾乎所有的轉(zhuǎn)生之道…通通都被這一鼓攔截,于是神形俱滅——一如今天的蕭初庭!’
    可在這諸多真君出手,揭露各自謀劃的大變動中,陸江仙才得以見到法寶本體,望著此物遙遙地消散在遠(yuǎn)方,感受著那無窮遠(yuǎn)的接引氣息,心中漸漸明晰。
    ‘滁儀天。’
    此物并非山上而來,也非大陵川之物,而是從那東海的滁儀天之中感召而來!
    ‘滁儀天,兜玄山!’
    ‘那道被保留至今…多次開啟、毫無損壞的兜玄洞天!’
    數(shù)點脈絡(luò)串聯(lián)成一片,陸江仙心中終于明晰。
    ‘原來如此…’
    為何滁儀天要修行兜玄一道的服氣養(yǎng)性修士方能入內(nèi)?紫府金丹道的戊竹門、龐家嘗試入內(nèi)為何通通隕落?
    正是神雷玄音鼓!
    這轟殺蕭初庭的神雷法寶并非山上所出,也不在誰手里,而是端放在滁儀天的兜玄山中!
    紫府金丹道的戊竹門、龐家嘗試入內(nèi)就相當(dāng)于直接闖入,落在了這法寶之上,這些人通通被這些法寶視為魔道,威能何其恐怖!連蕭初庭的金性都要被削去一層又一層,他們二人怎么能不隕落?
    ‘所以…若非手持令牌免去勾連法寶,就必須要服氣養(yǎng)性的修士才能進(jìn)入其中!僅僅是為了不引起這法寶注意而已!’
    他目光灼灼,抬起頭來,望向遙遠(yuǎn)的東方:
    ‘這是兜玄秩序的殘留,只要天底下有修士求金,這道當(dāng)年放在雷宮的寶物就會應(yīng)召而來,降下神雷,考驗道德!’
    ‘正因如此,自修自性的傳聞才會流傳至今!’
    那灰沉沉的謫氣在天空流動,讓陸江仙心中更加清晰了:
    ‘江南修士之所以不曾耳聞、受影響,是因為陰司?!?
    ‘但凡有紫府求金,陰司使者必然前來,不僅僅是為了捕捉金性,更是為了遮掩氣機(jī),不叫神雷玄音鼓察覺…’
    ‘因為神雷玄音鼓是會毀壞金性的——陰司擷金,或許不在乎對方成還是不成,卻在乎金性,自然不能允許此物前來…如今道胎出手,壓制所有真君,放任自流,此物自然應(yīng)召而來…’
    他心中洞響:
    ‘所以那么多洞天一一墜落了,此洞天仍能保留至今…是落霞、乃至于諸真君在庇護(hù)著,好一道光明堂皇的門檻…只要求金之人身后沒有真君支持,幫助庇護(hù),突破難度必然高之又高!金一這才會說是‘專治那些玄外野道的’,而對有道胎坐鎮(zhèn)的落霞來說,這鼓更是光明自在、脫身因果的好寶物…’
    ‘陰司金一…諸多勢力之所以不在蕭初庭身上下注,亦有此一錘定音的法寶影響的緣故…’
    這收獲對陸江仙來說不可謂不大,他的目光慢慢移回,心中越發(fā)明亮。
    ‘好一場布局…牝水…’
    玄滄的假借落子。
    蕭初庭的含沙射影。
    牝水的謀而后動。
    這一場大陵川看似平靜,卻陷入了這天下勢力的角力之中,天空中的變局出乎了絕大部分人的意料,甚至包括提前有所準(zhǔn)備的陸江仙——他知道這位玄女有所布置,卻不知祂所圖宏大若此!
    ‘證道胎!’
    放在漫漫歷史長河中,流傳下來的道胎證道也是少之又少,這位玄女更是膽大包天,連陰司都沒有想到祂敢有如此行徑。
    ‘在蕭初庭身上落子,藏匿浩瀚海,借多方勢力或壓制龍屬的心思悍然出手,又精準(zhǔn)的更進(jìn)一步,借了諸尊修想試探落霞的心把整場布局變成堂而皇之的陽謀!’
    ‘直到最后一刻,連被侵犯權(quán)柄的螭裔都安靜了下來,那位天霞道胎,也只有不得不親手阻止祂這一條道可走!’
    他目光炯炯。
    ‘與其說是這位玄牝娘娘冒天下之大不韙,倒不如說祂是借了全天下的勢,使全天下尊修聯(lián)起手來,針對落霞的一次算計!’
    是,蕭初庭固然隕落,牝水的謀劃胎死腹中——可落霞難道贏了么?只要這位仙人肯出手,就已經(jīng)滿足了參與此事的、九成九的真君的試探!
    ‘最重要的是…祂足夠強(qiáng)?!?
    牝水真君的出手只在瞬息之間,卻驚天動地,蕭初庭身上落子時,陸江仙便感受到祂高深至極的牝水道行,如今更是顯露無疑!
    ‘藏玄多年,祂的實力恐怕只在道胎之下,還沒有人能在同時得罪龍屬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算計了這天下仙道之魁首…’
    可偏偏是這樣的輕易,讓陸江仙心中浮現(xiàn)出陰霾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琢磨著那個詞:
    ‘師命…’
    祂的師尊是誰?
    落霞自稱東戊門下,也就是那位通玄主的四弟子,登位戊土的絕世高修,而從靈寶道統(tǒng)的記載來看,此人早就離世外出。
    “大可將祂往高了看,是東戊的徒弟…還是徒孫,極有可能是個二代弟子?!?
    這看著已經(jīng)傳了三代,可三玄早年的繁華難以想象,當(dāng)今釋道的祖師參堰也不過是個兜玄二代弟子,靈寶道統(tǒng)的祖師須相也好,一度震驚世間的執(zhí)渡也罷,甚至是三代弟子!
    中央戊光道統(tǒng)的態(tài)度,天下人看得清清楚楚,向來是極淡泊的,有一位滯留人間的二代弟子,甚至極有可能親眼見過三玄主…落霞山當(dāng)然可以自號為天下道統(tǒng)之首!
    ‘祂們滿意,或者說不在乎天下大局,除了幾個絕不能觸及的底線,其余行事幾乎百無禁忌…’
    他幽然地漫步著,身邊的一切隨著黑暗遠(yuǎn)去,浮現(xiàn)出那白雪飄飄的天地來,滿目晶瑩:
    ‘玄女的謀劃出其不意,可坎水與蕭初庭的布局…只要山上愿意等一等,大局必然驟變,杜青絕對會反水,而修越唯恐天下不亂,不能攪動落霞出手,必然會去攪動真龍大局…’
    諸狼相爭,惡虎假寐,出手只要慢上一刻,對于操控天下大局、打破多方勢力之間的默契有極大的幫助,可落霞就是這樣輕而易舉地出手了。
    如此一來,陰司自然是不必說了,淥水修越也好、金一玄滄也罷,都在這一次觀禮之中有所收獲…
    卻不是好收獲。
    陸江仙隱匿于諸金丹之間,看得極為清楚。
    那十二點霞光壓制的不止是牝水!
    還是淥水、孛星、謫炁、合水、坎泆…這位道胎如同用了一根手指的力,便毫不留情面地同時鎮(zhèn)壓天際現(xiàn)身的、明面而來試探祂的所有真君!
    祂冷漠且一視同仁,將所有尊位制住,僅僅多了一分力,便叫強(qiáng)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叫沖風(fēng)之末不能漂鴻毛,這多的一分力如同輕輕地、拍擊祂們臉面的手,明確地傳達(dá)兩個消息。
    哪怕祂們藏匿多年,暗暗修行,祂依舊對這些真君的實力極為了解,就連東方合云借助了北嘉多少力祂都一清二楚,除了眼前求道的牝水,沒有任何人值得祂多注意。
    ‘祂昂昂不動,祂了如指掌?!?
    出手的卻不是祂本尊,不過是祂投影過來的一部分神通而已。
    這就是天霞道胎。
    ‘祂驅(qū)逐、打斷玄女,卻不親手殺傷、追擊,不像是將危險扼殺于襁褓之中,不愿玄女涉及道胎…更像是恪守職責(zé),根本沒有把這些試探放在心上,對自身實力的極度自信…’
    正是因此,在蕭初庭灰飛煙滅的一瞬,天空中只有無窮的-->>沉默,陸江仙心中明白:
    ‘太青也好,太越也罷,陰司甚至龍屬!都對這次試探的結(jié)果滿心忌憚——祂的神通更廣了,且毫不忌諱地展示自己到底有多恐怖。’
    他端坐在日月同輝的天地之中,眼神中的情緒越發(fā)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