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千帆對蕭欽所頗不認(rèn)同,他昂起頭,目光如利劍般直射向自己的父親,語氣中壓抑著不滿,似暗流在深邃的河底洶涌翻騰:
“蕭相,歐陽旭娶何人為妻,乃是其私人之事,何須外人多嘴多舌、妄加評議?”
“那趙娘子我曾見過,聰慧過人且堅貞不渝,品性高潔遠(yuǎn)超許多徒有虛名的大家閨秀,恰似明珠深藏于暗處,卻依舊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歐陽旭能不忘貧賤之交,堅守承諾之義,這正是其重情重義的表現(xiàn),至于得罪高家……”
說到此處,顧千帆冷哼一聲,聲如寒鐵相擊:
“哼,難道面對權(quán)勢的壓迫,便該搖尾乞憐、任人隨意擺布嗎?那他歐陽旭,與那些蠅營狗茍、茍且偷生之徒,又有何本質(zhì)區(qū)別?不過是徒具形骸的行尸走肉罷了!”
這一連串的反駁,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如江河決堤般勢不可擋,洶涌澎湃。
說完,顧千帆自己都不禁微微一愣,他竟會為了歐陽旭之事,如此情緒激動地與蕭欽爭辯,仿佛一只護(hù)犢的猛獸,奮起反擊、毫不退縮。
很快,顧千帆便意識到,自己之所以如此憤慨,是因為當(dāng)年蕭欽便做過這般負(fù)心薄幸之事。
當(dāng)年,蕭欽為了個人前途,毅然決然地將顧千帆母子拋棄,另娶豪門之女為妻,從此平步青云,直抵朝廷中樞。
這也是為何顧千帆隨母姓,且對蕭欽這個親生父親態(tài)度冷淡的主要原因。
他剛剛反駁之,不正是蕭欽所作所為嗎?
蕭欽被顧千帆頂撞,非但沒有動怒,眼底反而掠過一絲計謀得逞般的笑意,如同一位老謀深算的棋手,窺見了破局之機(jī),甚至頗為愜意地捋了捋胡須。
無他,只因在此之前,顧千帆幾乎從不屑于與他這個父親進(jìn)行任何帶有個人情緒的交鋒,更遑論如此激烈的反駁。
眼下看到顧千帆能夠如此激烈地反駁自己,宛如那冰封已久的湖面,首次泛起了層層波瀾。
此刻的頂撞,在蕭欽看來,反倒是父子關(guān)系的一種‘進(jìn)步’,是打破堅冰、增進(jìn)溝通的嘗試,如同春日暖陽,漸漸融化那寒冷的冰層。
蕭欽呵呵低笑了兩聲,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tài),緩緩說道:
“千帆,為父并非要你與歐陽旭交惡,只是提醒你,莫要因他曾經(jīng)幫過你,便對他全然信任、推心置腹。”
“此子心思深沉,老成持重遠(yuǎn)超其實際年紀(jì),城府極深,如深淵般難以測度,就連為父都有點看不透他。”
“他既是清流一脈,與齊牧等人關(guān)系匪淺,其立場、其圖謀,未必與你我父子相同,更未必與皇城司、與為父一致?!?
“官場之上,沒有永遠(yuǎn)的朋友,只有永遠(yuǎn)的利益,你需謹(jǐn)記此,切莫被人利用了你的赤誠之心,還渾然不覺,如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般危險重重?!?
這番話說得極為真誠,確實是以父親的身份,發(fā)自內(nèi)心地警醒和好心勸告,如良醫(yī)苦口,雖逆耳卻利于行。
顧千帆對蕭欽這番關(guān)于歐陽旭‘城府深’、‘不值得深交’的警告,心中頗不以為然。
在他眼中,歐陽旭行事雖或許周密嚴(yán)謹(jǐn)、深謀算計,但為人篤實重信、恪守承諾,待友更是赤誠真摯,重情重義。
于錢塘之事上,歐陽旭更是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過人的擔(dān)當(dāng)與深厚的情義,較之朝中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卻蠅營狗茍、虛偽狡詐的偽君子,不知可靠多少。
蕭欽何等老辣世故,見顧千帆眉宇間隱隱流露出的不認(rèn)同之色,便知自己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諫并未奏效。
在心中暗自輕嘆,面上卻不露分毫異色,只是暗自思忖,來日方長,總有讓千帆看清歐陽旭‘真面目’之時。
念及于此,蕭欽便不再糾結(jié)于此事,轉(zhuǎn)而將話題引向更為宏大復(fù)雜的朝局。
“千帆?!?
蕭欽神色略顯凝重,緩緩開口道:
“如今官家圣體欠安,太子年幼,朝政大事多由皇后娘娘決斷,依為父看來,未來很長一段時日,朝廷權(quán)柄,恐怕都要系于皇后一身了?!?
“你身在皇城司,位置敏感特殊,需得早做打算,即便不明確投向娘娘,也切莫與清流一派攪和得太深,免得引火燒身、自陷險境?!?
聽到這話,顧千帆心中一動,立刻想起了歐陽旭此前對他的忠告。
歐陽旭曾忠心勸諫,讓他不要再追查《夜宴圖》,正是為了讓他避開清流與后黨爭斗的漩渦,免遭無妄之災(zāi)。
兩相對比,歐陽旭顯然是真心為他考量,助他明哲保身。
而蕭欽此,雖也提及風(fēng)險,但其背后拉攏、甚至脅迫他站隊的意圖更為明顯,別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