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朋興打算親自會一會歐陽旭,以探明其究竟是真正的清廉正直之士,還是故意投機取巧、沽名釣譽之徒。
于是,他依舊身著常服,特意前往歐陽旭常出沒之地。
果然,不久便瞧見歐陽旭帶著隨從悠然信步而來。
時近傍晚,天邊云霞如被金粉輕染,絢爛奪目。
歐陽旭處理完一日公務(wù),正帶著兩名隨從,沿著秦淮河畔一條相對清幽的街道,緩緩返回下榻的會館。
此處雖離繁華主街稍遠,但仍能隱約感受到金陵城特有的脂粉軟風與若有若無的笙歌之韻。
行至一處栽種著垂柳的拐角,一位身著半舊青灰色直裰、頭戴普通方巾的中年男人,自柳蔭之下緩步而出,恰好攔在了歐陽旭前方丈許之地。
中年男人面容白皙,臉龐方正,目光沉靜如淵,雖衣著樸素無華,但步履沉穩(wěn)有力,氣度卓然不凡。
正是等待在此的班朋興,他面帶恰到好處的微笑,對著歐陽旭拱手一禮,聲音平和卻清晰地傳了過來:
“敢問,前方可是歐陽旭歐陽御史當面?”
歐陽旭腳步一頓,抬眼望去,心中微微一動。
眼前之人絕非尋常百姓,那份久居高位、經(jīng)年累月沉淀下來的威儀,即便刻意收斂,也難以完全掩藏其形。
更讓歐陽旭在意的是,他的金手指附帶特殊感知能力,一條連接自己與此人的無形絲線正閃爍著黃綠交織的光芒,明滅不定。
這昭示著對方對自己抱有一種復(fù)雜的觀感,介于初步的認可與尚未消散的疑慮之間。
一個真正的商人,即便仰慕自己,關(guān)系線也多半是代表中立或淺層好感的淡黃或淺綠,絕難出現(xiàn)如此意味不明的閃爍狀態(tài)。
此人必是官場中人。
江南東路數(shù)得上的官員,歐陽旭基本都已見過,此人卻面生得很,且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風塵之色,似是遠道而來。
電光火石間,歐陽旭心中已有了一個清晰的猜測。
定是奉旨南下的欽差,吏部侍郎班朋興!
心中雖已明了對方身份,歐陽旭面上卻絲毫不顯,如同對待一位真正偶遇的陌生人,客氣地拱手還禮道:
“正是在下,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攔住在下,所為何事?”
班朋興笑容更盛,帶著幾分“偶遇賢達”的欣喜,按照早已備好的說辭道:
“老朽姓興,不過是一介往來各地的尋常商賈?!?
“日前在茶肆酒坊間,聽聞歐陽御史不畏強權(quán),于秦淮河上仗義執(zhí),痛斥柳文軒等紈绔子弟,為民伸張正義,心中實在是敬佩不已!”
“沒想到今日竟有此緣分,得遇御史真容,幸甚,幸甚!”
他話語微微一頓,觀察了一下歐陽旭的神色,見其并無厭煩之色,才繼續(xù)懇切地說道:
“老朽心中仰慕,冒昧相邀,不知歐陽御史可否賞光,讓老朽在前方酒樓略備薄酒,小酌幾杯,以表敬意?”
“還請御史萬勿推辭,給老朽這個面子?!?
他辭懇切,將一個偶遇清官、心生敬佩、渴望結(jié)交的商人角色,演繹得入木三分。
歐陽旭已經(jīng)將班朋興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不過,他也并不急著拆穿,笑著推脫道:
“興先生謬贊了,那日在秦淮河上,歐陽也只是見不得他們仗勢欺人、辱及官眷,更憤慨其行徑敗壞朝廷法度,一時義憤,說了幾句公道話罷了?!?
“實在當不起‘不畏強權(quán)’這般盛贊,此乃為人臣子之本分?!?
班朋興見他說得真誠懇切,語氣平和,并無半點居功自傲或夸夸其談之態(tài),初始印象不由好了許多。
于是,他又笑著堅持邀請,并巧妙地將話題引向“生意”方面:
“歐陽御史過謙了。如今這世道,如御史這般敢為民請命的好官,實屬鳳毛麟角。”
“老朽雖是商賈,卻也深知‘民為邦本’的道理?!?
“不瞞御史,老朽乃一茶商,此次來金陵,正是想打通些關(guān)節(jié),拓展茶路。若能得歐陽御史這樣的清流之士指點一二,或結(jié)交一番,實乃幸事?!?
“萬請御史賞個薄面,讓老朽略盡地主之誼?!?
歐陽旭聽了,故作沉思片刻,目光再次掃過那根依舊閃爍不定的關(guān)系線,終于“勉為其難”地點頭笑道:
“既然興先生如此盛情,歐陽若是再推辭,倒顯得不近人情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隨即來到附近一家頗為雅致的酒樓,要了個清凈的雅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班朋興的試探便悄然開始了。
他先是佯裝隨意地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錦盒,推到歐陽旭面前,壓低聲音道:
“歐陽御史,一點小小意思,乃上等的和田美玉,不過是個把玩之物,不成敬意?!?
“日后老朽在江南的生意,還望御史多多關(guān)照?!?
說罷,他緊盯著歐陽旭的反應(yīng),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
歐陽旭看也未看那錦盒,面色平靜如水,將其緩緩?fù)苹?,淡淡道?
“興先生的好意,歐陽心領(lǐng)了,只是歐陽身為御史,職責所在,便是糾劾貪瀆之舉,此物,是斷不能收的?!?
“至于生意之事,只要合法合規(guī),自然暢通無阻,無需歐陽額外‘關(guān)照’?!?
班朋興眼底閃過一絲滿意之色,但試探并未就此停止,他轉(zhuǎn)而輕嘆一聲道:
“御史年輕有為,不知可曾婚配?老朽家中有一侄女,品貌端莊,若御史不棄……”
歐陽旭不等他說完,便含笑打斷:
“多謝興先生美意,只是歐陽家中已有賢妻,夫妻情深意篤,暫無納妾之想。此事,還請先生莫要再提?!?
態(tài)度溫和,卻立場堅定,毫無動搖之態(tài)。
班朋興點了點頭,又看似不經(jīng)意地將話題引向官場:
“歐陽御史在江南東路也有些時日了,依您看,此地官場風氣如何?除了柳文軒那幾個紈绔,其父輩柳安撫、周知府等人,風評又如何?”
歐陽旭沉吟片刻,措辭極為謹慎:
“江南富庶之地,官員易生驕奢之心,柳文軒等人之惡行,絕非一日之寒,實乃長期縱容所致?!?
“至于柳安撫等諸位大人,歐陽此番巡察,主要精力在于核實其所奏之事,對其本人政績操守,未及深入查訪,不敢妄下斷語?!?
“然,子不教,父之過,縱容子弟至此,其家風與為官之道,恐怕……亦值得深思?!?
他既點出了潛在的問題,又未在無確鑿證據(jù)的情況下直接攻擊大員,顯得穩(wěn)重而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