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沿用著對方“商人”的身份稱呼,以示疏離。
二人來到一家裝潢雅致的茶樓,柳甫早已包下最僻靜的雅間。
室內熏香裊裊,彌漫著一種靜謐而奢華的氛圍。
桌上不僅擺著明顯是貢品級別的茶餅,還有一桌精致的酒菜,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另有三名面容嬌俏、身段婀娜的樂姬,抱著琵琶等樂器,侍立一旁,見到班朋興進來,便盈盈下拜,姿態(tài)嫵媚動人。
班朋興眉頭立刻皺起,面色沉了下來,不等落座便冷聲道:
“柳東主,你這是何意?班某與人品茶,素來喜好清凈,不喜這等排場與聲色之娛?!?
柳甫見他反應,并不意外,連忙揮手斥退那幾名樂姬,賠笑道:
“是柳某考慮不周,唐突了班先生雅興,恕罪,恕罪!”
待雅間內只剩他們二人,柳甫親自執(zhí)壺為班朋興斟茶,再次低聲下氣地賠罪:
“班先生勿怪,柳某只是一片敬意,絕無他意?!?
班朋興并不動那茶杯,目光銳利地看著他,問道:
“柳東主,你我素昧平生,你如何認得班某?又如何知曉班某暫居之處?”
這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綻,也是對柳甫的一次試探。
柳甫心中一凜,臉上卻笑容不變,小心翼翼道:
“班大人氣度非凡,柳某在商海沉浮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至于住處……實不相瞞,近來金陵城中早有風聲,說是京中來了貴人,柳某多方打聽,才僥幸得知班先生行蹤,今日特來拜會,絕無監(jiān)視之意??!”
他這話半真半假,試圖蒙混過關。
班朋興冷哼一聲:
“班某此行,本欲微服查訪,體察真實民情,如今被柳安撫特意識破,這暗訪怕是進行不下去了?!?
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滿與責備。
至此,也算是徹底揭破了二人的真實身份。
柳甫心中暗罵這老家伙難纏,面上卻愈發(fā)恭敬:
“是柳某之過,攪擾了班大人公務,只是……柳某實在是有一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關乎朝廷體面,關乎御史清譽,不得不冒死稟報班大人!”
“哦?何事?”班朋興端起茶杯,輕輕撥弄著浮葉,看似隨意地問道,實則目光緊緊鎖定柳甫。
柳甫見似乎引起了對方的興趣,心中竊喜,壓低聲音,臉上做出痛心疾首狀:
“班大人,您可莫要被那歐陽旭給騙了,此人表面上一副剛正不阿、為民請命的模樣,實則是個沽名釣譽、兩面三刀的偽君子,真小人??!”
他偷瞄了一眼班朋興,見對方依舊面無表情,便繼續(xù)添油加醋地詆毀:
“歐陽旭初到金陵,便故意在秦淮河上挑起事端,斥責小兒文軒等人,看似義憤填膺,實則是為了博取清名,煽動民間輿論,此其一也?!?
“其二,他背地里也沒少收受好處!別看他表面上毅然拒絕了下官的饋贈,可莊安順莊都司那邊,可是實實在在地送過去不少銀兩,據(jù)說還有珍貴的古玩字畫,他都‘欣然笑納’了?!?
“只是行事極為隱秘罷了,這種人,前腳收了錢,后腳就能上書彈劾,簡直是寡廉鮮恥、無恥之尤!”
班朋興心中早已冷笑連連,對柳甫的這番說辭極為不屑、嗤之以鼻。
他通過與歐陽旭的深入交談和細致觀察,早已認定歐陽旭是難得的正人君子、棟梁之材。
不過,班朋興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微微挑眉,露出些許感興趣的神色,問道:
“哦?竟有此事?柳安撫可知他具體收受了莊都司多少銀兩?有何憑證?”
柳甫見班朋興追問,自以為得計,心中大喜過望,連忙趁熱打鐵,信口開河道:
“具體數(shù)目,莊都司未曾明,但據(jù)下官所知,絕不下于這個數(shù)!”
他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意指兩千兩,實則毫無事實依據(jù),純屬臆測。
“都是通過中間人,在夜間秘密送至其會館的,班大人若不信,可立即派人去查問莊都司,或者搜查歐陽旭的住處行李,必定能有所獲!”
他這是典型的無中生有、惡意構陷,企圖引導班朋興去調查,從而拖延時間,甚至可能借此反咬歐陽旭一口,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班朋興心中明鏡似的,知道這純屬惡意構陷、子虛烏有之事,但他還是故作沉吟地點了點頭:
“若果真如此,那確實性質惡劣、不堪容忍,班某記下了,會著人留意此事?!?
他心中想的卻是,稍后需提醒歐陽旭,要更加注意行細節(jié),千萬不能被這等小人抓住任何真正的把柄。
像莊安順等人之前送的“賠罪禮”,雖已妥善處理,但終究容易落人口實、授人以柄。
柳甫見班朋興似乎聽進去了,更加得意忘形,繼續(xù)不遺余力地詆毀:
“班大人明鑒!那歐陽旭何止貪財,更是好色無德之徒,您別看他身邊跟著幾個女子,看似家眷,實則……”
“哼,整日里攜美同游,流連于秦淮風月之地,哪有一點朝廷御史的莊重體統(tǒng)?”
“我看他查案是假,借機攜美游玩、風流快活才是真,如此無才無德之輩,其奏章所,又如何能信?必然是夸大其詞、構陷忠良啊!”
班朋興聽著柳甫對歐陽旭私生活毫無根據(jù)的污蔑,心中厭惡更甚、鄙夷不已。
他已通過下屬回報,得知趙盼兒等人與歐陽旭的關系,也親眼見過他們的相處,那是真情實意、相濡以沫,絕非柳甫口中不堪的模樣。
但他為了不打草驚蛇,完成與歐陽旭定下的策略,表面上竟也配合地露出一絲憤慨:
“若真如此,實在有辱官箴、斯文掃地,班某定當一并嚴查!”
柳甫見狀,自以為離間之計已成,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頓時眉開眼笑、如釋重負,連忙雙手捧起酒杯,恭敬地敬向班朋興:
“班大人公正嚴明,剛正不阿,柳某佩服之至,一切就仰仗大人明察秋毫,還我等一個清白,柳某敬班大人一杯!”
班朋興看著眼前這杯酒,心中膩煩至極、厭惡不已,但想起大局,只得勉強壓下不快,端起茶杯虛碰了一下,淡淡道:
“柳安撫客氣了,班某職責所在,自會秉公處理、不偏不倚?!?
這場各懷鬼胎的茶樓暗戰(zhàn),就在這表面客氣、內里洶涌的詭異氣氛中,暫告一段落。
柳甫自以為爭取到了時間和機會,卻不知他所有的表演,在班朋興眼中,都只是加速其滅亡的拙劣戲碼、跳梁小丑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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