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詔的募兵之法與孫傳庭的截然不同。
他一路行進(jìn),一路宣傳。
宣傳陛下向百姓彎腰致謝,感念他們以血肉筑起大明長城。
同時也宣傳優(yōu)撫令。
三年免賦,軍餉加倍,軍人親眷地位抬升。
在這片被饑餓與混亂掏空的土地上,陜西的百姓逐漸回歸理智。
如此災(zāi)年,朝廷竟肯開倉放糧、重賞軍人。
百姓第一次看見了希望。
于是大批災(zāi)民不再逃荒。
他們開始跟著曹文詔走。
然而曹文詔一沒讓這些人報名,二沒造冊。
“軍伍,國之利器也。欲為軍人,當(dāng)如軍人行走列陣,當(dāng)如軍人律己嚴(yán)明。
只要能一路隨我行至西安府外,不倒、不搶、不偷者,便納冊成軍?!?
這是一場行軍,更是一場篩選。
能走到終點者,才配披甲為兵。
至于為何要去西安府外,沒人知道,曹文詔也沒解釋。
被崇禎親點的周遇吉也在募兵。
但他只往軍戶、獵戶的村落去。
他喜歡那種眼中有光、手上有繭的。
他入陜最晚,卻募兵最快。
當(dāng)曹文詔、孫傳庭還在整編時,他已帶著隊伍向西安府疾行。
……
此時袁可立已到陜西。
自進(jìn)陜西那刻起,他的臉色就再沒好過。
他看到的是,哀鴻遍野,餓殍滿地。
一雙雙失去神采的眼睛在塵土中茫然游走。
他們不知道往哪逃,也不知道哪有活路。
渭南城。
袁可立坐在縣衙大堂,一碗稀粥下肚,開始翻閱錦衣衛(wèi)送來的密奏。
老仆袁榮端茶上前,聲音里滿是心疼:“老爺,這幾日您未曾歇過,怕是身子骨撐不住。
不如明日再理?!?
袁可立今年六十五,袁榮也六十有二。
一主一仆半生相隨。
袁可立接過茶抿了一口,聲音沙啞。
“你可知,陛下為何讓我做欽差?
又為何將那未成軍的數(shù)十萬兵權(quán)交于我手?”
說著,他指向案上密奏。
“陜西,爛了,爛透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陜西的糜爛,不是一朝一夕的結(jié)果。
而今,已到隨時可能造反的地步。”
袁榮嘆息。
“是啊,白水縣已反,聽說連縣衙都燒了。”
袁可立搖頭。
“若陜西亂,則會波及甘肅、寧夏,再到山西、河南、湖廣,最后這場大火會燒到京城?!?
袁榮皺眉,顯然他不太相信會這么嚴(yán)重。
“你以為我危聳聽?”
袁可立把密奏推了過去。
袁榮看完,臉色瞬間慘白。
“他們……他們怎么敢?
他們怎敢為了侵吞賑災(zāi)糧,屠殺災(zāi)民!
還以災(zāi)民首級冒充賊匪邀功?!”
袁榮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他無法理解,世上竟真有如此歹毒的心腸。
“你以為這些,陛下不知道?
若非陛下心中有數(shù),這些密奏,怎會送到我面前?”
袁可立抬眼望向燭火。
“陛下知道,比我知道得更深。
知道陜西如今已爛成何樣。
也知陜西如今就是一個火藥桶,隨時會爆。
所以,陛下讓二十一衛(wèi)、京營、孫傳庭,皆赴陜西募兵。”
袁可立微微一笑。
“不錯,陛下要的就是釜底抽薪。
把陜西所有青壯盡數(shù)調(diào)出,讓他們披甲成兵,吃餉得利。
一旦成為受益者,他們就不會反,反而會維護(hù)住自身利益,成為陛下最堅定的刀。
而那些舊的、盤踞陜西的既得利益者,自然會成為他們的敵人?!?
說到此處,袁可立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
“我大明終于出現(xiàn)了久違的明君。
老夫縱是死在陜西,也值了?!?
他放下茶盞,目光重新望向京師的方向。
“現(xiàn)在,你知道陛下為何派我來了么?”
未等袁榮回答。
袁可立緩緩?fù)鲁鋈齻€字:
“犁……一……遍?!?
袁榮身子一顫。
這一刻,他懂了。
犁一遍,不是殺光陜西的百姓,而是把這片土地上那些舊的既得利益者犁一遍。
所以陛下才讓他統(tǒng)轄曹文詔、周遇吉、孫傳庭。
因為陜西的兵最懂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