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沉默聽著。
“每日放牛歸來,里正總夸我,還賞一塊饃。
可那狗卻沒有。
后來,它不再叫了。
牛亂走,它也不理,離我越來越遠。
毛總兵,可知那條狗為何變了?”
毛文龍明白,那條狗就是他。
那頭牛,就是遼東的建奴。
“或許……那不是狗,而是一頭虎。
虎,能吃人?!?
“可知為何宋有打虎武松,而我大明沒有?
宋時虎骨貴,因打虎者寡。
我大明虎骨無價,皆因大明屠虎之人遍地。
虎食一人,天下虎盡亡?!?
這話一出,天地俱靜。
片刻后,狂風驟起,海浪怒拍礁石。
“這是東江,是本將的地盤。”
黃道周上前一步,腳跟重重踏在濕滑的礁石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黃大人不怕死?”
黃道周仰天一笑。
“我若死,陛下便知你心!
以我一命,清除大明之患。
死而無憾!”
剎那間,氣氛緊張,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毛文龍抽刀如閃電。
刀尖離黃道周的眉眼不足半尺。
“既如此,那本將便送黃大人一程!”
黃道周解下披風,怒喝一聲。
“來!”
毛文龍挽了一個刀花,順勢向黃道周頭頂劈來。
黃道周雙手伸直,一動未動。
連睫毛都沒眨一下,就那樣靜靜的看著毛文龍大刀劈來。
叮!
刀尖深深插入礁石。
毛文龍雙膝跪地。
“臣毛文龍,恭迎陛下旨意!”
這一切,不過是試探。
毛文龍這一生,見過太多欽差。
他們口口聲聲忠君愛國,談道義如飲水,講犧牲如閑話。
可一旦風浪來臨,人人先護自己。
他是驕傲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死守皮島,在這冰冷海風里與建奴周旋十年。
可正是這份驕傲,也讓他極度輕蔑那些朝堂上的文臣。
那些人虛偽、貪婪、膽怯。
也正是毛文龍的驕傲,才使得他悲哀、憤怒、孤獨。
悲哀的是,堂堂大明,竟無一個真正能視死如歸的朝臣。
憤怒的是,那些掌管錢糧、執(zhí)筆斷人生死的文官,只知鉆營茍活。
孤獨的是,他原本最該信任的朝廷,如今卻成了他最提防的敵人。
他與建奴對峙多年,卻從未如此戒備過一個人。
直到此刻。
眼前的黃道周,與他所憎恨的那些文臣截然不同。
刀鋒在前,黃道周卻不閃不避,視死如歸。
他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心為國的忠貞。
海風拂動他的衣襟,他人單薄得幾乎要被吹散。
可在毛文龍眼里,那瘦削的身影,卻像一座巍峨山峰。
沉穩(wěn)、厚重、不可撼動。
這一刻,毛文龍明白了。
大明的脊梁還在。
霧氣翻卷,海風呼嘯。
黃道周神情不變。
“沒有圣旨?!?
毛文龍一愣。
“陛下臨行前,只留四字口諭?!?
黃道周緩緩吐出那四個字。
“朱死毛掉。”
毛文龍全身一震,猛然抬頭。
“陛下于午門外修明堂,朝臣與武將之子,凡二十歲以下者皆須入學。
陛下為你兩子預留席位。
夫子未定,由孫承宗暫領(lǐng),袁可立、李邦華輔助。
陛下亦將不時親臨?!?
聞此,毛文龍再也忍不住。
“臣……毛文龍接旨!”
霧散風起,海濤拍岸。
一文一武,立于濤聲之中,宛如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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