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千載光陰,于凡人而是十世輪回的漫長史詩,對張誠君這等已觸摸宇宙本源的存在,卻更像是一杯需細細品啜的陳釀,醇厚、綿長,卻也倏忽即逝。這一千年里,他如同精密運轉(zhuǎn)的星辰核心,將“陪伴”與“責任”這兩大永恒主題,調(diào)和得恰到好處,甚至……有點過于豐富多彩了。
仙武大陸,人族圣城“歸元城”的核心腹地,張誠君的私人道場深處。
這里并非外界想象中仙氣氤氳、霞光萬丈的縹緲仙境,反而更像一個被強行賦予了“生活氣息”的超級工坊兼育兒所??諝饫锔又遒南伸`之氣,卻也混雜著烤靈獸肉的焦香、某種高階丹藥煉廢了的奇特糊味,以及角落里幾株年份久遠、此刻卻被頑童揪禿了葉子的仙草散發(fā)出的委屈氣息。
張誠君正襟危坐于一方溫潤的萬年暖玉臺前,神態(tài)肅穆,宛如在進行某種開天辟地的神圣儀式。他面前懸浮著的,正是耗費他百年心血、搜刮了半個仙武星域珍稀材料才最終成型的杰作——一尊與他本尊幾乎別無二致的傀儡分身。它通體流轉(zhuǎn)著內(nèi)斂的混沌色光澤,五官輪廓深邃,眼神(雖然暫時是空洞的)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身姿挺拔,蘊含著令人心悸的磅礴力量感。單看賣相,絕對擔得起“鎮(zhèn)壓一族氣運”的終極重任。
然而,張誠君第一千次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傀儡左眉梢末端那極其細微、近乎無法察覺的弧度。指尖仙光繚繞,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初生的朝露。
“完美…近乎完美…”他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造物主特有的、混合著癡迷與挑剔的光芒,“就是這眉峰,似乎還欠缺本尊三分睥睨星河的孤高神韻?嘖,總覺得還差那么一丁點…大道至簡,這弧度便是道韻的顯化啊…”他沉浸在一種極致的、近乎病態(tài)的細節(jié)雕琢中,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突然,“咣當”一聲脆響,緊接著是孩童響亮又理直氣壯的哭嚎。
張誠君指尖一抖,那縷精微操控的仙氣差點失控,傀儡左眉梢應景地向上微微跳了一下,瞬間從“孤高”變成了“驚詫”。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嘆息里充滿了老父親認命的疲憊。轉(zhuǎn)頭望去,果然是他那對精力旺盛、堪稱“道場拆遷隊”的龍鳳胎寶貝疙瘩——張小龍和張小鳳。
只見張小龍臉漲紅,手里還死死攥著一截斷裂的、閃爍著七彩流光的玉枝,腳邊是摔成幾瓣的青玉云紋花盆。那株被殃及池魚的“七霞蘊神蘭”蔫頭耷腦地躺在泥里,珍貴的七色霞光黯淡得如同蒙塵的琉璃。張小鳳則在一旁仰天干嚎,眼淚半滴不見,純粹是為了響應哥哥制造出的動靜,手還不忘偷偷去夠滾落在一旁、散發(fā)著誘人清香的“凝神朱果”。
“爹!小龍不是故意的!”張小龍看到父親的目光掃來,立刻丟掉“兇器”,嘴一癟,試圖蒙混過關,“是那盆…它自己跑出來絆我的!”
張小鳳立刻收聲,小雞啄米般點頭附和:“對對對!盆壞!打盆盆!”
張誠君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什么大道至簡、眉峰弧度,瞬間被這雞飛狗跳的現(xiàn)實沖擊得煙消云散。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認命地揮出一道柔和的仙光。仙光如無形之手,將碎裂的花盆、委屈的仙蘭、滾落的朱果以及兩個肇事小魔王溫柔地包裹起來,送回后殿他們母親身邊。世界,暫時清靜了。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那尊險些被“驚詫眉”毀了一世英名的傀儡分身,眼神復雜。這尊耗費心血的造物,核心是以他自身精血神魂為引,輔以混沌神晶為骨,星辰精金為膚,內(nèi)部更是銘刻了繁復到令人眼暈的復合型“周天星斗聚靈神陣”。此陣一旦激活,便能如同真正的修士吐納一般,無時無刻不在汲取諸天星辰之力,將其轉(zhuǎn)化為精純的混沌仙靈之氣,滋養(yǎng)己身,維持運轉(zhuǎn)。理論上,只要星辰不滅,它便能永恒存在,實力亦會隨著時間推移,緩慢而堅定地增長,直至無限趨近于他本尊此刻的境界——這才是“鎮(zhèn)壓氣運”的根本保障,一個永不疲倦、永不離崗的超級定海神針。
“材料是頂級的,陣紋是完美的,功能是強大的…”張誠君自自語,指尖再次凝聚仙光,準備修復那被兒女驚擾出的“驚詫眉”,同時開始向傀儡核心注入他積攢千年的、精純無比的混沌仙靈氣。這是最后的激活步驟,如同賦予冰冷的機器以靈魂的火種。
隨著磅礴如海的仙靈氣持續(xù)不斷地注入,傀儡空洞的眼窩深處,漸漸亮起了兩點深邃的星光,仿佛沉睡的宇宙睜開了眼眸。一股浩瀚、威嚴、與張誠君本尊同源卻更加純粹冰冷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漣漪般緩緩蕩漾開來,充斥了整個工坊空間。空氣似乎都凝滯了,時間在此刻變得粘稠。
張誠君屏息凝神,注視著這造物的蘇醒。就在那星光璀璨到極致,傀儡周身混沌光芒大盛,即將徹底激活完成的剎那——
“嗯?”一聲清晰無比、帶著金屬質(zhì)感摩擦聲的疑惑輕哼,突兀地從傀儡口中發(fā)出。
張誠君渾身一僵,注仙靈氣的動作都停滯了零點一秒。這聲音…怎么聽著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傀儡那剛剛被張誠君好不容易修復回“孤高”狀態(tài)的眉毛,極其人性化地微微蹙起,閃爍著星芒的雙眼,精準地聚焦在張誠君本尊的臉上。那眼神,銳利得如同能剖析本源。
“主體,”傀儡開口了,聲音平直無波,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恕我直,你此刻眉宇間縈繞的這股‘育兒失敗綜合癥’的疲憊感,實在有損混沌元尊應有的威儀。另外,建議優(yōu)化面部微表情管理,左嘴角下撇零點零三毫米,此乃意志不夠堅定的微表情泄露,極易被敵對勢力心理側(cè)寫師捕捉并利用。此等破綻,低級,需修正?!?
張誠君:“……”
他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了,仿佛被一道無形的混沌神雷劈中天靈蓋。育兒失敗綜合癥?意志不夠堅定?破綻?還低級?!他耗費無數(shù)心血,融匯萬千大道法則,煉制出來準備鎮(zhèn)守人族萬載基業(yè)的終極底牌、完美分身…它繼承的不是自己的殺伐果斷、不是自己的智慧深邃,而是…毒舌和強迫癥?!
“噗……”一聲壓抑不住的低笑從工坊門口傳來。
張誠君猛地轉(zhuǎn)頭,只見他那風華絕代的道侶慕容香正斜倚在門框上,一手掩著紅唇,肩頭因忍笑而微微聳動,美眸中滿是促狹的流光。
“香兒!你什么時候來的?”張誠君老臉一熱,有種被當場抓包的窘迫。
慕容香款款走近,帶著一陣清雅的幽香,饒有興致地繞著剛剛啟動、正一臉嚴肅(或者說面癱)地掃描著本尊微表情漏洞的傀儡分身轉(zhuǎn)了一圈。
“從你第一千零一次糾結(jié)那眉毛的弧度開始,”慕容香笑意盈盈,伸出纖纖玉指,虛點了一下傀儡那緊蹙的眉頭,“我就覺得你這寶貝疙瘩…嗯,很有個性。看來它完美繼承了某些你深藏不露的‘特質(zhì)’,只是表達方式…稍微‘進化’了一點?!彼匾庠凇斑M化”二字上加了重音。
“特質(zhì)?我哪有這種…”張誠君下意識想反駁,話到嘴邊卻在對上傀儡那雙閃爍著理性分析光芒的星眸時卡住了。那眼神里,似乎…大概…可能…真的有一點點自己當年在混沌悟道碑中參悟大道、對著一塊頑石都能挑出三百六十五種法則排列瑕疵時的影子?
“主體,檢測到您面部毛細血管輕微擴張,心率瞬間提升百分之十五,伴隨微弱的靈魂波動紊亂?!笨芊稚肀涞穆曇粼俅雾懫?,精準地進行著生理參數(shù)播報,“初步判定為‘被道侶調(diào)侃后的羞惱’情緒反應。此情緒不利于道心澄澈,建議立刻運行《冰心鎮(zhèn)魂訣》第三重進行平復。需輔助嗎?我可以代勞啟動您識海內(nèi)的功法運行回路?!?
張誠君:“……”他感覺一股熱血直沖頭頂,太陽穴又開始突突了。這玩意兒真的能鎮(zhèn)壓人族氣運?而不是先把人族高層集體氣出心魔?
“哈哈哈哈!”慕容香再也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花枝亂顫,“誠君,我看它挺好!絕對能鎮(zhèn)得住場面!哪個不開眼的敢來犯,不用動手,光聽它說話就能讓敵人道心崩潰,自絕經(jīng)脈!”
張誠君看著自己那正一絲不茍地試圖掃描自己靈魂波動是否平復的毒舌分身,又看看笑得眼淚都快出來的道侶,最終也只能以手扶額,發(fā)出一聲包含了千年滄桑與無盡心累的長嘆。
罷了,毒舌就毒舌吧,功能強大就行。至少…它批評得還挺專業(yè)?張誠君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他給這尊注定要語出驚人的分身,正式命名為——“守拙”。取“大巧若拙,大辯若訥”之意,當然,主要是希望它能稍微“拙”一點,少說兩句。
---
在“守拙”分身成功啟動并展現(xiàn)出其驚世駭俗的“語藝術”天賦后,張誠君深感自己急需一個遠離道場、遠離毒舌分身、遠離拆遷隊兒女的喘息之機。于是,他開始了在仙武星域內(nèi)漫游訪友的“療愈”之旅。十大與人族交好的強族,成了他排解郁悶、收集八卦(劃掉)增進友誼的最佳目的地。
第一站,精靈圣域,“永歌森林”深處。
這里古木參天,藤蔓如龍,流淌的生命能量濃郁得幾乎化為液態(tài)。精靈族大長老艾薩拉爾,一位須發(fā)皆白、氣質(zhì)空靈出塵、據(jù)說已活了近百萬年的古老存在,親自在生命古樹下接待了張誠君。
精致的翡翠杯盞中盛滿翠綠欲滴、散發(fā)著自然清香的“晨曦露華”。艾薩拉爾長老舉止優(yōu)雅,談吐間引經(jīng)據(jù)典,盡顯古老智慧種族的深邃底蘊。他正與張誠君探討著生命法則與星辰運轉(zhuǎn)之間的玄妙共鳴,氣氛和諧而高遠。
直到……
“長老!長老!最新話本送到啦!‘霸道魔尊愛上我’第三千七百八十二卷,‘帶球跑之魔尊追妻火葬場’特別篇?。 币粋€年輕的精靈侍從,抱著一大摞用金線捆扎、封面花哨得閃瞎人眼的玉簡,氣喘吁吁地沖了過來,臉上洋溢著發(fā)現(xiàn)寶藏般的興奮紅光,完全無視了旁邊坐著的張誠君。
艾薩拉爾長老那萬年不變的優(yōu)雅從容瞬間崩塌,老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層可疑的紅暈,一直蔓延到尖尖的耳朵根。他手忙腳亂地試圖用寬大的袍袖去遮擋那堆“精神食糧”,動作倉促得差點打翻面前的翡翠杯。
“咳咳…張道友,見笑,見笑…此乃…此乃族中小輩頑劣,研究…研究異域文化風俗所需…”艾薩拉爾長老捋著胡須,眼神飄忽,語氣前所未有的虛弱。
張誠君端著翡翠杯,努力維持著面部肌肉的平穩(wěn),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強忍著笑意,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理解,理解。博采眾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帶球跑’,嗯…想必蘊含了某種高深的空間法則奧義與情感動力學?”
艾薩拉爾長老:“……”
他默默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動作帶著一絲“毀滅吧,累了”的悲壯。
第二站,龍族祖地,“熾星龍巢”。
這里是一片懸浮于熔巖之海上的巨大浮空山脈,熾熱的火元素濃郁得如同實質(zhì)?,F(xiàn)任龍皇敖燼,一位身軀龐大如山岳、覆蓋著暗金色鱗甲、呼吸間吞吐著硫磺氣息的壯年紅龍,正化為人形,與張誠君在由冷卻黑曜石打造的恢弘宮殿中對飲。杯中是滾燙的、閃爍著金紅色火光的“地心龍炎酒”。
敖燼龍皇聲若洪鐘,拍著張誠君的肩膀(力道之大讓張誠君腳下的黑曜石都出現(xiàn)了細微裂痕),豪邁地講述著龍族曾經(jīng)的輝煌戰(zhàn)績,如何撕裂星辰,如何沐浴神魔之血。
“張老弟!你看我這身板!這氣魄!當年我爹,老龍皇,一爪子下去,什么狗屁神王,都得……”敖燼龍皇拍著胸脯,唾沫橫飛,氣勢磅礴。
正說得興起,一位體態(tài)比敖燼更加龐大一圈、鱗片光澤卻略顯黯淡的老龍,拄著一根巨大的龍骨拐杖,顫巍巍地挪了進來,甕聲甕氣地打斷:“燼…兒…該…吃…藥…了…”
敖燼龍皇那氣吞山河的氣勢瞬間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蔫了下來。他龐大的身軀肉眼可見地縮了縮,臉上豪邁的表情被一種近乎“委屈”的尷尬取代。
“爹…這…有貴客在呢…”敖燼龍皇試圖掙扎,聲音都小了幾個度。
老龍皇渾濁但威嚴的目光掃過張誠君,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后不容置疑地將一個比張誠君人還大的玉盆推到敖燼面前。盆里裝滿了綠油油、散發(fā)著奇異清苦味道的仙草葉子。
“貴客…也得…養(yǎng)生…”老龍皇慢吞吞地說,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點敲在敖燼心頭,“你…太…胖…了…血脂…高…影響…飛…行…安…全…隔壁…圣光…銀龍…家…小…子…都…笑…話…你…是…走…地…雞…”
“噗——”張誠君這次是真的沒忍住,一口滾燙的龍炎酒噴了出來,化作一小片絢麗的火焰煙花。他連忙用袖子擦拭,一邊劇烈咳嗽一邊道歉:“咳咳…抱歉…龍皇陛下…這酒…太烈…太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