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殿堂內,最后一縷夕陽熔金般鍍在厲天緊繃的肩線上。他面前,一方古拙石盤懸浮半空,其上縱橫交錯的紋路晦暗不明,宛如凝固的星河。他指尖凝著一點熾白精芒,卻遲遲未能落下,仿佛那石盤是吞噬光熱的黑洞。
“師兄,心亂了。”花顏的聲音清泉般漾開,打破凝滯的空氣。她素手微揚,幾道翠綠藤蔓自虛空悄然探出,輕柔托住那方欲墜的石盤,紋路間竟有微弱的生機熒光流轉。
華軍盤坐云床,目光如深潭般沉靜,掠過厲天眉宇間那絲焦灼,落在花顏指尖生機盎然的綠意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喻的滿意。羽仙門這一代弟子,厲天如劍,鋒芒畢露,花顏似水,潤物無聲,皆是可造之才。他思緒微瀾,荒古大陸初定,百廢待興,宗門在中央大世界的根基亦需強者支撐,未來沉甸甸壓在他這老弟子肩上……正思慮間,殿門無聲洞開。
一股難以喻的渺遠氣息,如星海初開時吹來的第一縷風,瞬間填滿了整座殿堂。厲天指尖的熾白精芒無聲熄滅,石盤上的紋路徹底沉寂;花顏的翠綠藤蔓如遭無形輕撫,溫順地蜷縮消散。來人月白道袍纖塵不染,步履無聲,似緩實疾,身形輪廓在斜陽余暉里顯得模糊不定,仿佛行走在現(xiàn)實與虛空的夾縫之中??臻g在他身周無聲蕩漾起細微漣漪,如同水面投入了一顆星辰。
華軍早已離座而起,深深躬身,額頭幾乎觸及冰冷的云紋地面,聲音帶著發(fā)自肺腑的敬畏:“老祖圣安!”
張誠君微微頷首,目光并未在華軍身上停留,徑直走向大殿深處那唯一的主位。他坐下的姿態(tài),自然而然便成了整個空間唯一的重心,連流淌的光線似乎都向著他微微偏折。他看向華軍,聲音不高,卻似古鐘清鳴,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打在殿宇的梁柱與在場者的心弦上:“華軍,你亦是羽仙門中流砥柱了?!?
華軍心頭一緊,垂首更恭:“弟子惶恐,全賴老祖與宗門栽培?!?
“荒古大陸,”張誠君目光投向殿外,越過巍峨山門,仿佛穿透了無垠大地,“血火已熄,塵埃初定。此界氣運雖復,根基仍薄?!彼囊暰€緩緩收回,落在華軍身上,帶著一種審視萬古的深邃,“未來千年興衰,當系于爾身。執(zhí)掌此方山河,梳理地脈靈機,約束百族,導引向善——這擔子,自此便是你的了?!?
華軍猛地抬頭,眼中驚愕難以掩飾,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老祖!您……您又要遠行?”
“嗯。”張誠君的聲音平靜無波,卻似蘊藏著億萬星河的寂寥與遼遠,“此地非吾久駐之錨?;墓牌惨挥?,中央大世,方是萬道爭鋒、紀元輪轉之核心?!彼宰魍nD,殿內空氣仿佛也隨之凝固了一瞬,“此去路途迢遞,星辰為海,不知幾億萬里方能觸及其岸。”
華軍深深吸氣,壓下心中翻涌的失落與重擔壓頂?shù)某恋椋俅梧嵵剡凳祝骸暗茏尤A軍,必竭心盡力,不負老祖所托,守好荒古基業(yè)!”他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決然的堅毅,“若……若遇弟子力所不能及之滔天禍劫,又當如何?”
“可往仙武大陸?!睆堈\君指尖在虛空隨意一點,一道璀璨星圖瞬間鋪展開來,其中一顆星辰被點亮,熠熠生輝,其旁竟有九點微芒如眾星拱衛(wèi),“尋葉凡,或你其余九位師叔?!彼哪抗鈷哌^那九點微芒,似乎穿透了無盡時空,“葉凡于北域只手平‘尸禍’,你三師叔在‘葬神星淵’獨鎮(zhèn)魔潮百年……皆非等閑。此星圖烙印予你,若真有傾天之危,焚圖燃念,自有感應?!?
“弟子謹記!”華軍雙手恭敬接過那道融入掌心的星芒烙印,如同接過了宗門萬載傳承的印記,心頭沉甸甸,卻又無比踏實。
**第十日,天穹盡頭,星隕原。**
這片亙古荒涼的大地,曾是星辰殘骸墜落之處,今日卻匯聚了前所未有的生機。龐大的“混沌天舟”靜靜臥于大地之上,其形古樸厚重,非金非木,通體流淌著混沌初開般的玄光,表面鐫刻著難以理解的星圖與古老符文,仿佛截取了一段凝固的宇宙洪荒。船首高聳,竟是一尊栩栩如生、怒目昂首的燭龍之首,其目如日月,開合間似有真實的光芒吞吐,照徹虛空,洞穿迷障。
天舟之下,早已匯聚起一片浩蕩洪流。
最前方,是來自荒古大陸深處、氣息撼動蒼穹的古老神獸。通體燃燒著永恒不滅白焰的朱厭,每一根毛發(fā)都跳躍著法則的輝光;玄龜背負著真實的河岳虛影,每一次呼吸都引動地脈沉鳴;青鸞清越的鳴叫令天空的流云都為之駐留盤旋;更有夔牛獨足踏地,發(fā)出沉悶如雷的心跳,震蕩四野。它們靜默著,目光卻齊刷刷投向天舟之頂那道渺小的月白身影,眼中是歷經滄桑后的絕對臣服與對歸鄉(xiāng)的渴望。
其后是靈獸群潮,流光溢彩,形態(tài)各異,或踏風,或馭水,或隱于草木清氣之中,它們躁動又帶著一種朝圣般的虔誠。羽仙門百名精銳弟子,身著統(tǒng)一制式的星紋戰(zhàn)袍,列陣如林,個個神情肅穆,眼神銳利如電,周身靈氣凝練如實質,匯聚成一股沖霄的銳氣。他們既是護衛(wèi),亦是追隨者,更是未來星火燎原的種子。
張誠君立于天舟最高處,俯瞰著下方這片由他親手平定、如今又將告別的山河。風獵獵吹拂他月白的道袍,卻無法撼動他分毫。他目光悠遠,掠過遠處羽仙門山門繚繞的云霧,掠過更遠處大地上初具雛形的城池輪廓,掠過那些曾染遍神魔之血的古老戰(zhàn)場——目光所及,皆是過往崢嶸的痕跡與未來生機的萌芽。
華軍攜厲天、花顏,以及羽仙門留守的眾多長老,肅立于天舟下方。華軍再次深深躬下身去,聲音灌注了渾厚的靈力,清晰地響徹整個星隕原:“恭送老祖!愿老祖踏破星河,早登彼岸!弟子華軍,必守此界,靜待老祖凱旋!”
“恭送老祖!愿老祖踏破星河,早登彼岸!”山呼海嘯般的聲浪緊隨其后,從長老、弟子,乃至那些擁有靈智的異獸口中發(fā)出,匯聚成一股撼動天地的洪流,直沖霄漢,連高天之上的流云都被這磅礴的愿力沖散。厲天握緊了拳頭,眼中是近乎燃燒的憧憬;花顏則雙手合十,指尖有細微的綠意流轉,似在為遠行者默默祈福。
就在-->>這萬眾矚目、離別情緒達到頂峰之時,一道柔和的白光自靈獸群中升起。通體雪白j、唯有額間一點金芒流轉的神獸白澤,踏著無形的階梯,優(yōu)雅地走到張誠君面前。它清澈如星湖的眼眸注視著張誠君,竟口吐溫潤人,帶著一絲難以割舍的眷念:“尊主,此去星海無涯,歸期難料。此子,”它微微側首,一只通體雪白絨毛、僅巴掌大小、形似幼犬卻生著短小獨角的小獸,怯生生地從它厚密的頸毛里探出頭來,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依戀地望著張誠君,“乃我血脈延續(xù),靈慧初開?;墓烹m安,終究難及星海浩瀚。懇請尊主攜其同行,讓它追隨您的腳步,見證諸天大道,亦代我…常伴尊主左右?!?
小獸似乎聽懂了母親的話,發(fā)出細微如幼鳥初啼的嗚咽,四只小短腿笨拙地蹬踏著,竟主動從白澤頸間躍出,化作一道微弱的白光,精準地投入張誠君寬大的袍袖之中,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和濕漉漉的鼻尖,依偎著那浩瀚如星海的氣息,顯得無比安心。
張誠君垂眸,看著袖中那團溫暖的小小生靈,深邃如淵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極淡、卻真實存在的溫和。他并未語,只是輕輕抬袖,將小獸安穩(wěn)地攏在臂彎之間。這無聲的動作,便是最鄭重的承諾。白澤眼中流露出感激與釋然,再次深深垂首,退回到神獸陣列之中。
“時辰已至?!睆堈\君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天地間所有聲響,如同大道綸音直接在所有生靈心頭響起。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肅立的華軍,那一眼包含了無聲的囑托與絕對的信任。
不再有絲毫停留。他月白的身影一步踏出,便已立于混沌天舟那巨大的燭龍之首上,渺小的身影與龐大的龍首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諧與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