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飛舟“玄穹號”如一枚被遺棄的孤子,深陷于星域的無垠棋盤之上。四周并非尋常真空的死寂,而是彌漫著一種難以喻的粘稠介質。它無形無相,卻沉重異常,仿佛億萬年的星塵與沉寂的法則在此淤積、發(fā)酵。玄龜巨大的頭顱探出船舷,布滿歲月刻痕的眉頭鎖得極緊,渾濁的目光深處,是少見的凝重與困惑。它的靈覺如無形的觸手,反復刺探著這片凝滯的星域,卻每每如泥牛入海,只帶回一片更深沉的茫然。
“古怪,當真古怪!”玄龜的聲音帶著金石摩擦的沉重感,在眾人緊繃的心弦上重重一叩,“老夫活了這無數紀元,星海沉浮,見過奇詭無數,卻從未遇此等‘滯空之象’。非虛空亂流,非法則囚籠,倒似…整個空間本身化為了粘稠的膠質,困住了我們?!?
船首,張誠君一襲青袍,衣袂在虛空中紋絲不動,仿佛也被這無形的粘稠凍結。他深邃的目光投向舷窗之外,那本該流淌著璀璨星河的背景,此刻卻如凝固的琥珀,黯淡而壓抑。玄龜的結論,無聲地落在他心頭,激起凝重漣漪。連這活了不知多少紀元的老龜都束手無策,此地的詭譎,遠超預想。
“飛舟防御全開,維持最低消耗運轉?!睆堈\君的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清晰地穿透了艙內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有人,各守其位,備戰(zhàn)!未明之地,不可有半分僥幸?!?
命令落下,無形的肅殺瞬間彌漫。飛舟外殼上鐫刻的古老符文次第亮起,一層凝實而流轉不息的青色光暈迅速撐開,將飛舟牢牢護在其中。光暈之外,那粘稠的虛空介質似被無形的力量排斥、攪動,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極其緩慢的漣漪,如同投入濃稠油墨中的石子。
飛舟之內,氣氛凝重如鉛。負責操縱核心陣法的老修士須發(fā)皆張,枯瘦的十指在繁復的陣盤上化作一片虛影,額頭沁出細密汗珠,維持著防御陣法的穩(wěn)定輸出。甲板兩側,幾位氣息凌厲的劍修弟子,已然手按劍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舷窗外那一片粘稠死寂的黑暗。更遠處,幾位擅長合擊之術的體修弟子已悄然結成防御戰(zhàn)陣,氣血之力在體內奔涌,蓄勢待發(f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每一次喘息都可能驚動這凝固星域中潛藏的未知恐怖。
張誠君靜靜立于船首,目光穿透防御光暈,投向那片濃稠的黑暗。玄龜的困惑,飛舟的凝滯,眾人壓抑的緊張……這一切都在他心中匯成一股決然的意志。探查,必須親自探查!他心念微動,體內那如混沌初開般磅礴浩瀚的元力,開始沿著至尊訣的玄奧軌跡無聲奔涌。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一層薄如蟬翼、卻堅韌無匹的無形氣墻,自他周身毛孔悄然彌漫而出,緊貼著他的身體輪廓,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流動的混沌甲胄。
“我去探路?!睆堈\君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話音未落,他已一步踏出,身影如水滴融入海洋,毫無阻滯地穿過了飛舟那厚實的防御光幕。
一步入粘稠虛空,強大的遲滯感瞬間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那無形的阻力仿佛億萬只冰冷滑膩的手,死死拖拽著他的四肢百骸,每前進一寸,都需耗費遠超尋常千百倍的氣力??臻g本身,似乎變成了巨大的泥沼。張誠君眉頭微蹙,體內混沌元力加速流轉,體表那層無形氣墻微微震蕩,將粘稠的阻力排開些許,身形才得以緩慢向前推進。這阻力之大,遠超預估。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正常大小的身軀,一個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識海——阻力作用于接觸面。個體越小,受力面自然越小,所受阻力必然相應減弱!
一念及此,《混沌至尊訣》的核心法門在元神深處轟然運轉。剎那間,他周身骨骼發(fā)出細微卻密集的噼啪輕響,肌肉、經絡、乃至每一個竅穴都遵循著某種玄奧的法則向內坍縮。光影急速流轉,籠罩全身,只一瞬,船首那個淵渟岳峙的青袍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原地只余一個約莫六七歲模樣的孩童!一身衣物也隨之等比例縮小,覆蓋在這小小的身軀上,稚嫩的臉龐上,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沉淀著萬古星海般的深邃與滄桑。
“哇——!”
飛舟之內,死寂被一聲稚嫩而夸張的驚呼徹底打破。甲板角落,一個穿著黑色小襖、扎著雙丫髻的小女孩——正是化形不久的小黑——猛地跳了起來,手中啃了一半的靈果“啪嗒”一聲掉在甲板上,滴溜溜滾出老遠。她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真正的雞蛋,粉嫩的小手指著舷窗外那個小小的身影,結結巴巴:“主…主…主人?!變…變小了?!果子…我的果子!”她心疼地看向滾走的靈果,又看看窗外的小主人,小臉皺成一團,仿佛遭遇了龍生最大的困惑與損失。
玄龜眼中也爆出一團精光,巨大的龜首微微前探,顯然也被這神乎其神的肉身變化之術所震動。其他弟子更是目瞪口呆,一個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們知道尊主修為通天,但這等近乎“返老還童”、違背常理的肉身重塑之法,依舊超出了他們想象的邊界。操控陣法的老修士手一抖,差點令陣法光暈產生一絲不穩(wěn)的漣漪,他連忙收斂心神,不敢再分心他顧。
化身孩童的張誠君,此刻感覺卻截然不同。那無處不在、沉重粘滯的束縛感驟然減輕了大半!仿佛從一個成年人深陷泥潭,變成了一個孩子跌入了淺淺的膠水洼地。阻力依舊存在,卻已不再是令人寸步難行的桎梏。他心念微動,小小的身軀內,磅礴的混沌元力如地火奔涌,卻更加凝練、迅捷。無需刻意發(fā)力,身形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嗤啦一聲,輕易撕裂了前方凝滯的虛空介質,瞬間便消失在眾人視線盡頭,只留下一道被急速排開的、緩慢彌合的粘稠軌跡。
“嗖——!”
速度激增帶來的快感在心頭一閃而過,張誠君的心神卻愈發(fā)沉靜警惕。孩童形態(tài)雖減少了阻力,卻也意味著防御本體的相對削弱。他將感知提升至極限,小小的身體在粘稠的虛空中連續(xù)閃爍、疾掠。每一次閃爍,都跨越萬里之遙。那粘稠的介質被他的高速移動拉伸出長長的、扭曲的透明尾跡,又在后方緩慢地愈合,如同在厚重的膠凍中穿行留下的傷痕。周圍的星辰黯淡無光,仿佛被這粘稠的空間吸盡了所有光華,只余下死寂的輪廓,沉默地注視著這闖入者。
十萬里之遙,在連續(xù)的極限閃爍之下,不過幾個呼吸間便被甩在身后。
當張誠君最后一次從空間閃爍中脫離,穩(wěn)住身形時,眼前豁然展現的景象,讓他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瞳也驟然收縮!
前方,不再是單調粘稠的黑暗。一個難以想象的巨大渦流,正以一種無聲卻震撼靈魂的姿態(tài),在星域中緩緩旋轉著。它龐大得令人窒息,邊緣模糊地融入了粘稠的虛空背景,其核心處的幽暗,深邃得連星光都徹底湮滅,仿佛連接著宇宙的終極虛無。渦流本身并非由尋常的物質構成,更像是無數扭曲的光帶、破碎的空間碎片、以及難以名狀的粘稠法則本身,被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強行糅合、攪拌而成。那些扭曲的光帶呈現出一種病態(tài)的暗紫色與慘綠,彼此纏繞、撕裂,又不斷被核心的黑暗吞噬,發(fā)出一種無聲卻直抵元神的低沉嗡鳴,震得人神魂搖曳。
渦流緩慢而沉重地轉動著,每一次旋轉,都攪動著周圍粘稠的虛空,掀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緩慢擴散的、蘊含恐怖撕扯之力的法則漣漪。這漣漪所過之處,那些漂浮在粘稠介質中的、早已失去光澤的星辰碎片,無聲無息地被碾磨成更細微的宇宙塵埃,徹底融入這無邊的粘稠與混亂之中。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張誠君的心頭。
這,就是粘稠虛空的源頭?
張誠君壓下心頭的悸動,穩(wěn)住孩童之軀,在距離那巨大渦流尚有一段安全距離的虛空中懸停下來。粘稠的阻力依舊從四面八方涌來,但此刻他的心神已完全被眼前的龐然巨物所攫取。他小心翼翼地釋放出一縷極其精純、凝練如絲的神識之力,如同最靈巧的探針,謹慎地刺向那緩緩旋轉、吞噬一切的渦流邊緣。
“嗡——!”-->>
神識甫一接觸那扭曲的光帶,一股狂暴混亂、遠超想象的法則亂流便順著神識連接猛撲過來!無數破碎的畫面、扭曲的感知、尖銳的嘶鳴如同億萬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向他的識海。巨大的沖擊力讓懸停空中的孩童身軀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蒼白了一分。
“好霸道的混亂法則!”張誠君心中凜然,元神深處《混沌至尊訣》驟然加速運轉,一股混沌初開、包容萬物的古老意志升騰而起,瞬間穩(wěn)固住震蕩的識海。他將那縷神識之力催動到極致,強行頂住混亂法則的沖刷,更深入地刺探進去。
穿過狂暴混亂的渦流外層,如同艱難地破開一層又一層粘稠堅韌的膠質壁障。神識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每深入一寸,消耗都呈幾何級數倍增。終于,在穿透了不知多少層扭曲的光帶與空間碎片后,神識猛地一輕,仿佛突破了一層無形的界膜!
一個迥異于外界的空間景象,驟然反饋到張誠君的識海之中。
那是一片難以喻的廣袤虛空。沒有粘稠的介質,沒有破碎的星辰,只有一片深邃、純粹、仿佛亙古不變的黑暗。但這黑暗并非虛無,它像某種活著的、具有粘稠質感的背景。在這黑暗的中央,懸浮著一物。
那并非星辰,亦非大陸。
它像是一枚巨大到無法形容的、介于物質與能量之間的奇異“繭”。繭殼呈現出一種混沌未分的灰白色,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深邃、玄奧、仿佛蘊含天地至理的天然紋理。這些紋理并非靜止,它們在極其緩慢地流轉、變幻,每一次細微的蠕動,都牽動著整個內部空間的法則隨之微微蕩漾。一股古老、蒼茫、仿佛源自宇宙開辟之初的浩瀚氣息,透過神識清晰地傳遞出來。這氣息不帶絲毫惡意,卻沉重得令人窒息,帶著一種漠視萬古、超越生死的絕對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