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靜室之內(nèi)，時間仿佛失去了固有的刻度，唯有藥鼎之下，那團被壓縮到極致的“九幽魂焰”在無聲地燃燒，幽藍近黑的光暈，將張誠君那張古井無波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已經(jīng)在此枯坐三年。

面前，那座半人高的“紫淵萬象爐”靜靜懸浮，爐身之上，古老的符文如同呼吸般明滅，散發(fā)出一種吞吐洪荒的厚重氣息。爐內(nèi)，并非凡火，而是張誠君以自身精純無比的混沌元力，混合著一縷取自九幽深處的魂火本源，精心維持的“混沌道火”。此火無形無質(zhì)，時而熾烈如陽，時而溫潤如水，全憑他神念微動，操控由心。

煉丹的主藥，是那頭星螈獸皇苦修數(shù)萬載方得凝聚的內(nèi)丹。那內(nèi)丹不過拳頭大小，卻沉重異常，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細密繁復、不斷緩慢流轉(zhuǎn)的天然紋路，仔細看去，那紋路竟似蘊含周天星斗運行之妙，深邃的底色上，點點星輝明滅不定，仿佛將一片微縮的宇宙星空封印其中。僅僅是將其置于空中，周圍的空間便泛起細微的漣漪，隱有大道和鳴之音。

三年前，張誠君便是以此丹為核心，輔以上百種珍稀輔藥，開啟了這場漫長的煉制。那些輔藥，每一樣拿出去都足以引起帝境強者爭奪：萬年以上的“虛空花”，花瓣透明，觸碰即隱，唯有在空間裂縫邊緣方能采摘；凝聚了月華精髓的“太陰玉髓”，冰寒刺骨，卻能中和星螈內(nèi)丹中過于霸烈的星辰之力；還有“龍血菩提”、“九轉(zhuǎn)還魂草根須”、“混沌青蓮脫落的花瓣”……每一樣都被他以特殊手法處理，或研磨成散發(fā)著奇異光暈的粉末，或提煉出凝聚了磅礴生機與道韻的晶瑩液滴。

煉丹的過程，是對心神極致苛刻的折磨。第一步“化丹為炁”，便耗費了他整整七個月。需以文火慢燉，神識如最精密的刻刀，一絲絲剝離內(nèi)丹外圍狂暴的能量屏障，引導其內(nèi)部最本源的星辰精華與空間法則之力，化作一縷縷氤氳的紫色氣流，在道火的包裹下緩緩流轉(zhuǎn)，不能有絲毫急躁，否則丹毀爐炸，前功盡棄。

接著是“融藥”，上百種藥性各異、甚至彼此沖突的輔藥，需按照嚴格的順序、時機和元力強度，逐一融入那團紫色的本源氣流之中?；鸷虻恼瓶孛畹胶翈p，增之一分則藥性被焚毀，減之一分則藥力無法完美融合。張誠君的神識早已化作千絲萬縷，如同最靈巧的手指，在藥鼎之內(nèi)編織著一場宏大而精密的交響。他的額頭，即便以他混沌道祖后期的境界，也時常滲出細密的汗珠，又被周身環(huán)繞的元力瞬間蒸發(fā)。

期間并非一帆風順。在融入“太陰玉髓”時，極寒與星螈內(nèi)丹的至陽星辰之力驟然沖突，鼎爐劇烈震顫，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狂暴的能量幾乎要沖破鼎壁。張誠君面沉如水，雙手結印如飛，混沌元力洶涌而出，強行在鼎內(nèi)構筑平衡，硬生生將那爆裂的能量撫平、馴服。那一刻，他周身衣袍無風自動，靜室地面鋪設的堅硬“星辰鋼”都出現(xiàn)了細微的裂紋。

最后是“孕丹”。當所有藥力初步融合，化作一團混沌色的粘稠液體后，便是最耗心神的溫養(yǎng)階段。道火轉(zhuǎn)為極致的內(nèi)斂，熱量絲毫不外泄，全部作用于藥液內(nèi)部，催發(fā)其靈性，使其自行衍化，凝聚成丹。張誠君如同老僧入定，心神與藥鼎、與爐內(nèi)的丹藥雛形完全融為一體，感受著其中每一絲藥力的變化，每一縷道韻的生成。他的呼吸，仿佛也帶上了丹爐內(nèi)藥力流轉(zhuǎn)的韻律。

如此，又是近兩年的光陰流逝。

直到某一刻，靜室中彌漫的濃郁藥香驟然一斂，全部縮回紫淵萬象爐內(nèi)。緊接著，爐蓋未曾開啟，卻有無形無質(zhì)的氤氳丹氣透鼎而出，在空中結成一片小小的祥云，云中似有星辰幻滅、萬物生發(fā)之異象。同時，一陣清越悠揚的嗡鳴自爐內(nèi)響起，如大道綸音，滌蕩心神。

張誠君緊閉三年的雙眼，驀然睜開，眼底深處仿佛有混沌開辟，宇宙初生之景一閃而逝。他臉上不見絲毫疲憊，反而有一種歷經(jīng)極致專注后的圓滿神采。

他長身而起，袖袍一揮。

“開！”

爐蓋應聲開啟。沒有預想中的光華萬丈，只有五百一十五點溫潤的光暈自爐中冉冉升起，如同五百一十五顆微縮的星辰，懸浮于空。每一顆破境丹都約有龍眼大小，通體呈現(xiàn)一種深邃的暗紫色，丹體表面，有著與星螈內(nèi)丹相似、卻更加玄奧復雜的天然紋路，仔細看去，那紋路仿佛在緩緩流動，蘊含著突破境界壁壘的無上妙理。丹藥周圍，空間微微扭曲，隱有大道符文生滅。

五百破境丹，成！而且，比預想的五百之數(shù)，竟多出了十五枚！如果是其他煉丹師見這樣的煉丹，簡直驚掉下巴，人家是爐幾顆，他倒好，如煮飯一樣，一爐幾百顆！還顆顆都是上品丹藥，簡直就是怪胎！

張誠君目光掃過這五百一十五枚丹藥，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多出的十五枚，算是意外之喜，正好可惠及自己的羽仙門。他取出早已備好的寒玉丹瓶，手指輕引，一枚枚破境丹如同歸巢乳燕，精準地投入瓶中，每瓶一枚，瞬間封印，隔絕藥力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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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屬于聯(lián)盟的五百瓶丹藥收好，張誠君并未立刻出關，而是盤膝坐下，調(diào)息了整整一日，將三年煉丹耗損的心神與元力恢復至巔峰。到了他這般境界，肉身的疲憊尚在其次，心神的損耗才是關鍵。

翌日，他一步踏出閉關靜室，陽光灑落，微風吹拂，帶來久違的外界氣息。他沒有耽擱，直接取出一枚特制的傳訊玉符，神念烙印其中，將訊息傳往遙遠青元山的羽仙門：

“葉凡，速來林城?！?

……

數(shù)日后，一道迅疾的流光穿過林城的防護大陣，徑直落入張誠君臨時的居所庭院。光芒斂去，現(xiàn)出一位身著青衫、眉目俊朗、氣質(zhì)沉穩(wěn)的青年，正是張誠君的親傳大弟子，葉凡。

“師尊！”葉凡見到張誠君，立刻躬身行禮，語氣帶著激動與恭敬。他能感受到師尊身上那深不可測、似乎比三年前更加浩瀚的氣息。

張誠君微微頷首，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滿意。葉凡的修為，也已至帝境大圓滿，根基扎實，氣息凝練。

“不必多禮?！睆堈\君袖袍一拂，十五個寒氣森森的玉瓶憑空出現(xiàn)，懸浮在葉凡面前，“此乃破境丹，予你及門中已達帝境圓滿、心性可靠的師弟師妹。此丹珍貴，服用者需道心堅定，根基穩(wěn)固，你需謹慎分配，并親自護法，確保萬無一失。”

葉凡感受到那玉瓶中蘊含的磅礴卻內(nèi)斂的能量，以及那引動他體內(nèi)元力隱隱沸騰的奇異道韻，心中震撼，深知此丹非同小可。他深吸一口氣，雙手鄭重地接過十五個玉瓶，收入儲物戒中，肅然道：“弟子謹遵師命！定不負師尊所托！”

“去吧，宗門未來，系于爾等之身?！睆堈\君揮了揮手。

葉凡再次深深一拜，轉(zhuǎn)身化作流光，毫不遲疑地朝著青元山方向疾馳而去，肩負著讓羽仙門崛起的希望。

送走葉凡，張誠君便將目光投向了聯(lián)盟內(nèi)部。五百枚破境丹，數(shù)量有限，而聯(lián)盟中卡在帝境大圓滿多年的弟子，數(shù)量何其龐大。丹藥雖能提供突破的契機與磅礴能量，但若心性不足，道心不穩(wěn)，強行突破無異于自取滅亡，輕則境界倒退，重則心魔反噬，身死道消。

篩選，勢在必行。

次日，一則消息如同颶風般傳遍整個聯(lián)盟，尤其是那些帝境大圓滿的弟子，無不心潮澎湃，又忐忑不安。而在守邊關的弟子們同樣的得到消息，聯(lián)盟執(zhí)事長老帶著問心陣盤去邊關測試篩選，凡是合格者，都會回聯(lián)盟總部閉關修煉突破，因為這里更安全！

林城中心，那片以黑曜石鋪就、足以容納數(shù)十萬人的巨大廣場上，一座龐然大物已然矗立。那是一座高達百丈的玄奧大陣，由九九八十一根銘刻著無數(shù)細密金色符文的玉柱構成，玉柱按照某種玄妙的軌跡排列，彼此之間由流動的光華連接，構成一個復雜無比的立體陣圖。陣眼處，一面古樸的青銅鏡懸浮，鏡面朦朧，仿佛映照著人心最深處的景象。這便是“問心大陣”。

朝陽初升，霞光萬道，卻驅(qū)不散廣場上彌漫的緊張與肅穆。三萬余名達到帝境大圓滿要求的聯(lián)盟弟子，從各方匯聚而來，依照指令，在廣場上排列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散發(fā)著令人心悸氣息的大陣上。

張誠君與聯(lián)盟數(shù)位高層，立于遠處一座高閣之上，俯瞰全場。他并未多，只是對主持大陣的一位白發(fā)長老微微頷首。

“問心大陣，啟！”白發(fā)長老聲如洪鐘，傳遍廣場。

嗡——！

八十一根玉柱上的金色符文驟然亮起，如同八十一輪小太陽，連接它們的光華瞬間變得刺目，整個大陣被一層氤氳的金色光暈籠罩，那面青銅鏡射出一道清蒙蒙的光輝，將陣門入口處映照得一片迷離。

“第一批，入陣！”

被點到名字的千名弟子，深吸一口氣，懷著各種復雜的心情，邁步踏入那金色的光暈之中。

陣法之內(nèi)，自成天地。外界看去一片金光朦朧，內(nèi)部卻是幻象叢生，直指本心。

一名身材魁梧、背負巨斧的弟子，眼前景象陡然一變。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幼時生活的貧寒山村，父母正被仇敵追殺，渾身浴血，向他呼救。那仇敵的面容，正是他心底隱藏最深的魔障。他雙目瞬間赤紅，怒吼一聲就要撲上，但腦海中一絲清明提醒他，這是幻境?！笆刈o之念雖重，卻不可被仇恨蒙蔽心智！”他死死攥緊拳頭，渾身顫抖，最終沒有動作，而是盤膝坐下，默念靜心法訣?；孟蟛▌樱瑵u漸消散。

另一處，一名容貌姣好的女修，則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片-->>仙宮寶庫之中，無數(shù)神功秘籍、仙丹神器唾手可得，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拿了它們，你立刻就能突破道祖，縱橫天下……”女修眼中閃過強烈的渴望，手指微微顫動，幾乎就要伸出。但下一刻，她想起了師尊的教誨：“外物可借，不可恃，道基唯在自身?！彼偷亻]上雙眼，斬斷貪念：“吾之道，當自行求索！”寶庫幻象如泡影般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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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弟子，陷入無邊美色誘惑，或是面臨昔日慘敗場景的重演，或是被幻象勾起內(nèi)心最恐懼的事物……問心大陣，直指修士道心最薄弱之處。

成功通過者，往往是在幻象中能堅守本心，明辨虛實，或以大毅力、大智慧斬破虛妄之人。他們走出陣門時，雖面色蒼白，神魂疲憊，但眼神卻更加清澈堅定，甚至有不少人身上氣息隱隱有所精進，顯然經(jīng)歷問心，對自身道心也是一次難得的淬煉。

而失敗者，則形態(tài)各異。有的狀若瘋魔，在陣中狂呼亂吼，攻擊不存在的敵人；有的失魂落魄，涕淚橫流，被陣法之力溫和地送出，癱軟在地，道心已然受損；更有甚者，被自身心魔反噬，當場噴出鮮血，修為跌落……

高閣之上，張誠君默默看著。成功者，他微微頷首；失敗者，他眼中亦無波瀾，唯有在看到個別心性實在不堪，卻憑借資源堆砌到帝境大圓滿的弟子時，才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聯(lián)盟，不需要這等根基虛浮、心志不堅之徒。

篩選持續(xù)了整整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