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如鏡,映照人間浮華:“夸逞功業(yè),炫耀文章,皆是靠外物作人?!笔廊顺⒆陨韮r值系于身外功名,如攀緣藤蔓附于他物,一旦失了依憑,便只剩虛空搖蕩。殊不知人之為人,貴在“心體瑩然本來不失”——縱無寸功只字加身,心燈一盞澄澈自明,亦足以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間。
幼時祖父的小院是我最愛的天地,那里堆滿了沉默的木料和鋒利的刻刀。祖父的手藝在十里八鄉(xiāng)有口皆碑,卻從未見他掛匾額、收門徒。鄰村王木匠雕花的手藝遠不及祖父,卻總愛在集市上鋪開滿桌“杰作”,逢人便高聲夸耀。祖父只在一旁靜靜刨著木料,木屑如雪,在他布滿老繭的指縫間簌簌落下,卷曲如云絮。陽光穿過塵埃,落在祖父專注的眉眼上,仿佛他手中不是一段尋常樟木,而是天地間唯一的珍寶。當王木匠唾沫橫飛地吹噓自己的“絕藝”時,祖父卻把刻刀遞給好奇的我,聲音溫和:“莫急,木頭自己會說話,聽懂了,刀就聽你的話。”那專注的靜默如磐石,穩(wěn)穩(wěn)沉入我幼小的心湖深處——原來生命的光澤,并非來自外界的喧嘩彩飾,而是源于靈魂深處不染纖塵的沉靜與專注。
后來負笈他鄉(xiāng),書齋窗下,也曾見同窗們?yōu)橄夘^虛名暗中較勁。有人搜腸刮肚堆砌華章只為博師長一贊,有人絞盡腦汁鉆營只為文章見報。一時文壇浮浪滔天。而角落里的陳君,卻如祖父院中沉默的樟木,日日埋頭于典籍深海,筆下的文字如清泉流淌,不見絲毫矯飾。眾人或笑他迂闊,他亦只報以淡然一笑。畢業(yè)經(jīng)年,昔日那些喧騰如沸水的“才名”,早已在時光中冷卻消散,杳無痕跡。唯有陳君那本不爭不顯的文集,竟如深埋地底的醇酒,于無聲處悄然飄香,滋養(yǎng)著后來者干涸的心田——原來真正的“文章”本不在紙上浮名,而在人心深處那片未被塵囂沾染的凈土里,默然生長著永恒的綠意。
當我再次回到祖父的院落,老人已垂垂老矣。他不再揮動沉重的斧鑿,卻仍喜歡摩挲那些木頭紋理,如同摩挲歲月的年輪。他指著院角一尊未施油彩的土地神像對我說:“瞧,它不不語,可誰見了不覺得安穩(wěn)?”祖父的手溫厚粗糙,拂過木像樸拙的面容,眼中映著天光,澄澈一如當年。我忽然徹悟:所謂“心體瑩然”,正是祖父這般不假外求的沉靜自足。這尊樸拙木像身上,沒有炫目雕工,更無半分彩飾浮華,可它不不語,卻讓每個凝視它的人都感到一種來自大地深處的安穩(wěn)。原來那并非木頭的功德,而是祖父一生心光所凝——他用無的歲月,將靈魂的澄澈與定力,如春風化雨般注入每一道樸素的紋理之中。
原來真正堂堂正正立于人間的,從來不是身外浮名堆砌的虛塔。當浮夸的喧囂如潮水退去,唯見心底那盞瑩然不滅的燈。它映照出生命最本真的輪廓,如暗夜行路時頭頂?shù)男枪猓嗳缱娓改鞠裆铣聊鴾貪櫟募y理——縱使沒有功業(yè)文章的點綴,亦自有一種無聲的力量,足以支撐我們穿越塵世的風煙,坦蕩行過千山萬水。
這堂堂正正做人處,不在喧囂浮名中,而在心燈澄澈時。雪落無痕,光映無聲,生命的真意,原就在這不染塵埃的瑩然之中。
喜歡華夏國學智慧請大家收藏:()華夏國學智慧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