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院的角落,那棵古老的槐樹經(jīng)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雷擊。雷火無情地劈中了它,半邊樹干被燒焦,變得如黑炭一般,仿佛遭受了重創(chuàng)。然而,令人驚嘆的是,另一半邊的槐樹卻展現(xiàn)出頑強的生命力,掙扎著抽出嫩綠的新枝,像是在與命運抗爭。
每當(dāng)夏夜來臨,我和祖父都會在這棵老槐樹下乘涼。祖父總是喜歡指著那被雷火劈開的樹皮裂縫,讓我仔細觀察。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那深深的裂縫里,竟然有螞蟻們整齊地列陣而行。它們的細足小心翼翼地踏過苔蘚,仿佛在跨越重山峻嶺。
兩支蟻軍為了爭奪半粒陳年槐實,在蜿蜒曲折的樹溝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當(dāng)它們的觸角相互碰撞時,甲殼之間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那聲音竟如同金戈交鳴,隱隱約約。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照亮了蟻王。它昂首挺胸,振須而立,威風(fēng)凜凜,宛如君臨天下的帝王。然而,這只蟻王或許并不知道,它所爭奪的不過是在這洪荒巨木的褶皺里,造物主指縫間遺漏下來的微不足道的微塵罷了。
祖父取火鐮擊石,火星濺落的剎那,灶膛里枯草轟然騰起烈焰。這瞬間的光明里,映亮他溝壑縱橫的額頭,也映亮我膝頭攤開的史書。書頁間“合縱連橫”四字猶帶血腥氣,六國輿圖在火光里扭動如活物??苫鹦寝D(zhuǎn)瞬即滅,黑暗重新合攏時,唯余青煙在鼻端纏繞——原來秦宮楚帳的百年霸業(yè),不過是石火明滅間的幻戲。
翌日雷雨初歇,我蹲踞槐下。昨夜鏖兵處已換新主:得勝的玄蟻正驅(qū)役敗軍殘部,將槐實碎屑搬入新鑿的“宮闕”。一只工蟻前須高擎露珠,顫巍巍行過苔原,渾如舉鼎的霸王。忽有雨滴自葉尖墜下,“都城”頃刻崩解,水光漫溢處,十二座“城池”陷落如煙——這蝸角乾坤的興亡,竟比史書翻頁更為迅疾。
灶灰冷透的午后,祖父將史冊填入灶膛。火焰吞沒《戰(zhàn)國策》竹青色的封面時,他枯手忽按住我欲阻的腕子:“看灰?!钡娂埢因v空,有的化作黑蝶棲上槐枝,有的飄向蟻穴如降天罰。焦灰落處,蟻群倉皇奔逃,方才的赫赫王朝,頓時潰作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