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朱門內(nèi),新貴王公子正倚著金絲楠榻,指尖煩躁地敲打紫檀小幾。案上堆著賬房剛送來的田產(chǎn)地契,墨跡猶濕如血,他卻只盯著對(duì)面李家新起的七層摘星樓——那飛檐刺破云天,琉璃瓦映日生輝,竟比自家樓臺(tái)又高了三尺。手中一張上好書宣被揉作亂云,擲向階前積雪:“這薄田三百畝,不過雞肋!李賊那方臨湖美地,才配得上王家門庭!”階下跪著的佃農(nóng),身影在寒風(fēng)中瑟縮如枯葉。
此時(shí)城西矮檐下,孫翁正俯身吹燃灶膛內(nèi)一點(diǎn)星火。破陶罐里翻滾著新挖的藜菜與碎米,水汽裹著清苦的草香漫出窗隙。他捧起豁口粗碗,熱粥熨貼著掌心,竟比狐裘更暖。忽見門外積雪微陷,半截枯枝橫斜——原是昨日藥鋪棄擲的零碎藥材,被風(fēng)卷來門前。老人眼角的紋路舒展如春水,忙用枯枝撥入罐中。不多時(shí),一縷當(dāng)歸與黃芪的微甘悄然滲入粥氣,如月華融進(jìn)清溪,滿室皆是草木活命的香氣。
幾日后,王家到底強(qiáng)“購(gòu)”了湖邊地。慶功宴上,滿堂金獸銜環(huán)吐香,玉盤堆疊如雪峰。公子舉箸欲嘗新貢的鰣魚,目光卻黏在趙侯爺腰間那枚蟠龍羊脂佩上,魚肉在舌尖竟嚼不出半分滋味。忽有仆人慌張來報(bào):李家聯(lián)合御史,參他強(qiáng)奪民田的折子已星夜遞入宮門!金杯“當(dāng)啷”墜地,瓊漿潑臟了波斯地毯,如嘔出的穢物——他這才驚覺,自己腳下所立,原是金玉砌就的薄冰深淵。
孫翁的小院卻迎來不速之客。鄰家稚童凍傷了手,蜷在柴門邊嚶嚶啜泣。老人將孩子凍紅的小手裹進(jìn)自己破襖袖中,又舀了半碗藥粥喂他。熱霧氤氳里,孩子漸漸止了淚,竟倚著老人沉沉睡去。灶火映亮兩張面龐,一溝壑縱橫如大地,一稚嫩如初綻的草芽,竟在土墻上合成一幅暖意融融的剪影。此刻陋室之暖,何遜于王公錦帳熏籠?半碗藜羹之甘,更勝侯門珍饈百味。
王家高樓傾塌之夜,孫翁正披著補(bǔ)丁布袍坐于檐下。月光如練,靜靜流瀉于院中殘雪。他手中粗陶碗里,藥粥已冷,卻盛滿了澄澈的月魄清輝。忽聞遠(yuǎn)處朱門方向傳來器物碎裂的刺耳銳響與哭嚎,在靜夜里分外凄厲。老人只垂目看著碗中明月,輕輕呵出一口白氣——那清輝在碗心微微蕩漾,卻始終皎然圓滿,不染半分塵埃。
原來世人眼中天淵之別的“貧”與“豪”,只在方寸靈臺(tái)間分野。貪者坐擁金玉亦如行乞,因心頭永遠(yuǎn)跪伏在無底的欲壑之前;知足者布衣藜羹卻似王侯,因性靈早已登臨明月高懸的無憂之境。珠玉滿堂,終究是背不動(dòng)的枷鎖;清貧度日,反得了無牽掛的自在乾坤。
王家樓臺(tái)傾塌的殘骸上,終將生出離離春草;孫翁院中那株飲月的老梅,歲歲重開新花??梢妷m世榮枯,遠(yuǎn)非結(jié)局的定數(shù);而人心知足與否,才是悲歡的真正分野。當(dāng)靈魂不再為外物稱量輕重,藜羹的清香便自然勝過膏粱的濁膩,布袍的暖意亦長(zhǎng)存于天地之間——此心安處,自有明月作燈,清風(fēng)為仆,照亮這人間最尊貴的清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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