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聞鶯啼則展眉,聽蛙鳴輒蹙額;見名花則珍若拱璧,遇蔓草必鋤之務盡。此皆以形氣用事,如隔昏鏡觀物,但見妍媸皮相,未睹造化玄機。若以性天慧眼觀之,則蛙鼓鶯簧同是天籟,芝蘭稗草俱有本心——萬類各鳴其天機,各暢其生意,何曾待世人青眼而存?
昔莊周夢蝶,悟物我齊同之旨。其鼓盆而歌時,非薄情也,乃知生死如四時運行。野馬塵埃,鯤鵬斥鴳,皆造化氣息所鼓蕩。那田間蛙聲閣閣,何嘗不是宇宙呼吸的韻腳?枝頭鶯語啾啾,無非天地心律的回響。所謂厭喜,不過人心自設的牢籠。
至若周濂溪庭前草不除,謂“與自家意思一般”。在他眼中,蔓草滋長非雜亂,恰是乾健坤順的昭彰。程顥不折窗前柳,笑“欲常見造物生意”。那隨風披拂的柳條,在他性天觀照下,與孔廟古柏同顯生生之德。真正的道心,原能照破美丑分別相,見得荊棘叢中亦有瓊枝玉樹。
而李漁著《閑情偶寄》,論花草如選嬪妃,分品第定尊卑。此雖雅趣,終落形氣窠臼。較之沈復于《浮生六記》記蚊雷為鶴唳,化蠅擾作瑤琴,境界頓分高下——當心靈超脫好惡,則腐草化螢亦見輝光,螻蟻營巢可觀天工。
禪門古德觀桃花悟道,見黃葉知秋。趙州茶、云門餅,皆在尋常物事中照見法身。牛頭法融禪師巖居,百鳥銜花供養(yǎng),正因他心中無憎愛,故禽獸視若同儕。此等境界,如明鏡高懸:不迎鶯燕,不拒蛙蛩,但映萬物本來面目。
《菜根譚》中這段話可謂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人們在對待事物時的主觀偏見:人們聽到黃鶯的啼叫就會感到喜悅,而聽到青蛙的鳴叫則會心生厭惡;看到美麗的花朵就想要去培植它,而遇到雜草就想要將其除掉。這完全是根據(jù)事物的外形和氣息來行事,而沒有深入探究其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