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道“藏不得是拙,露不得是丑”,這進(jìn)退兩難的道理,竟如一根刺扎入心口,直待鮮血淋漓才明白痛處——直到聚光燈下琴鍵斷裂的聲響,才震碎了我那無根浮萍般的驕傲。
我叫林薇,習(xí)琴十年,指下功夫不可謂不熟稔。然而登臺前,心卻似鼓點般狂跳不休。老師曾搖頭輕嘆:“匠氣有余,靈氣不足,要懂得‘藏’拙?!蔽移珗?zhí)拗,只當(dāng)“藏”是畏縮,以為“露”才顯本色。于是特意選了李斯特那首《鐘》,定要指飛如電、絢爛如火,讓臺下人瞧個明白。
那晚,我身著灼目的紅裙登臺,仿佛一團(tuán)要燃盡自己的火。指尖在黑白鍵上疾馳奔突,每個音符都繃緊著筋骨,鉚足了勁要向外“露”,似乎要榨干琴鍵里每一絲聲響。臺下座無虛席,我眼中卻只看見一片模糊的、屏息凝神的影子。我越彈越快,指尖愈發(fā)滾燙,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將十年苦練的印記悉數(shù)印刻于此刻,不留半分余地的“露”于人前。
正到那最艱險的連續(xù)大跳段落,指尖壓下的力道幾乎要撞碎骨頭,突然一聲異樣的脆響刺破琴音——“嘣”!
一根琴弦竟不堪重負(fù),在我指下驟然崩斷!那斷裂的琴鍵碎片帶著絕望的震顫猛地彈起,如同我陡然崩碎的心神,在聚光燈下劃過一道驚心的弧線,然后叮當(dāng)墜地。余音在死寂的空氣里繚繞,成了對我所有狂妄最刺耳的嘲弄。
我僵在臺上,世界瞬間失聲。臺下千余道目光凝成了冰錐,扎得我每一寸皮膚都戰(zhàn)栗起來。我垂首不敢看人,余光卻瞥見觀眾席里母親驟然煞白的臉和捂緊的嘴——那無聲的姿態(tài)比萬箭穿心更痛。這哪里是“露”才?分明是“露”了平生最大的“丑”。原來老師說的“藏”并非怯懦,而是為靈魂騰出喘息余地,以避此等焚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