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院地下修復(fù)室,日光燈慘白,空氣里是恒久的微塵與銅銹混合的氣息。老周伏在特制工作臺上,臉幾乎貼上一面千年銅鏡的殘骸。鏡身被泥銹與銅綠裹得嚴實,邊緣蝕穿如蟲蛀的朽葉。他指間拈著一枚自制的鎢鋼針,針尖細如蚊喙,動作比呼吸還輕,一點、一點刮剔著鏡鈕處的千年淤塞。鎢針在放大鏡下閃爍寒光,像在無邊銅銹的苦海中,一艘倔強獨行的小舟。
徒弟小林風風火火闖進來,帶進一股咖啡因的躁氣:“周老師,省博急件!剛收的戰(zhàn)國蟠螭紋鼎,爭議極大,館長催結(jié)論!”他遞過平板,屏幕上鼎身蟠螭紋飾繁復(fù)華麗,綠銹斑駁如古意盎然,“儀器檢測銅錫比例符合戰(zhàn)國特征,幾位專家都傾向真品。”
老周緩緩直起腰,骨骼發(fā)出細微的呻吟。他沒接平板,只從抽屜深處取出一柄形制奇特的薄刃小刀。刀身窄如柳葉,邊緣鈍厚無鋒,卻泛著沉冷烏光。他示意小林將平板屏幕亮度調(diào)到最低,昏暗光線下,刀尖如盲者敏感的手指,輕輕搭上屏幕里蟠螭紋的凹槽深處。
小林屏息看著。鈍厚的刀尖在圖像上無聲游走,突然在一個極不起眼的卷云紋轉(zhuǎn)角處停住,微微下壓。“看這里,”老周聲音干澀如砂紙摩擦,“真器千年蝕磨,紋路如流水,轉(zhuǎn)折處必帶渾然天成的磨損弧度??纱思y,凹槽底部卻藏著銳利如新的‘刀鋒’——這是現(xiàn)代電刻筆貪快,留下的機械硬折痕!”刀尖懸停處,一道被刻意做舊掩蓋的銳角痕跡,如同謊結(jié)痂的傷疤,在鈍刀無鋒的冷光下無所遁形。
小林湊近細看,倒吸一口涼氣。那藏于華麗紋飾下的生硬轉(zhuǎn)折,此刻被老周的“鈍劍”精準挑破,如同斬斷了一張精心編織、惑人耳目的巨網(wǎng)。鼎身上那些曾令人迷醉的斑駁綠銹,瞬間顯得浮夸而可疑。
“那這銹……”小林聲音發(fā)顫。
老周不答,放下鈍刀,重新拈起那枚細如發(fā)絲的鎢鋼針。他調(diào)亮銅鏡上方的無影燈,光束如舞臺追光般聚攏在鏡鈕旁一處厚積的“古綠”上。鎢針的尖端凝著一點針尖大的寒星,輕輕刺入那片綠銹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