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流閉著眼等了許久,預想中的斥責并未落下。
反倒是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氣音,像冰面裂開細縫時的輕響。
她猛地睜眼,正對上方源微彎的唇角。
那抹笑意極淡,卻真實地落在她眼底,讓那雙總是覆著寒霜的眸子漾起細碎的光,連眉峰都柔和了些許。
“膽子確實大了。”方源松開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尖殘留的微涼觸感卻像烙印般留在皮膚上,“但你們說得沒錯?!?
鏡流怔怔地看著他,一時忘了反應。
丹房里的藥香隨著氣流浮動,能量爐的火焰安靜跳動,將他玄色制服上的銀線染成暖金色。
“你們跟著我九百余年,從剛入丹鼎司的稚子長成能獨當一面的人,我從未主動說過私事?!?
方源轉身走到試驗臺旁,拿起一把銀質藥匙輕輕攪動爐中湯藥,淡藍色的火焰在他指尖溫順地起伏,“不是刻意隱瞞,是真的沒什么好說的?!?
鏡流攥著衣擺的手指慢慢松開,心跳依舊很快,卻多了幾分茫然:“怎么會……”
“我來到仙舟羅浮千年,見證過星槎墜隕,也見過仙骸蘇醒?!?
方源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前半生在星海中尋找星核,后半生在丹鼎司與丹藥蠱蟲為伴。
要說喜歡,煉丹練蠱算一樁,除此之外,確實沒什么執(zhí)念。”
他將一勺泛著銀光的藥汁傾入玉碗,動作精準得如同計算好的星軌運行:
“你們問我喜歡什么星茶,我飲過昆侖雪頂的千年普洱,也嘗過星海深處的琉璃仙露,卻分不出高下?!?
“你們問我喜歡什么星花,我見過烈焰燎原的赤凰花,也養(yǎng)過寒淵冰谷的雪魄草,卻記不住模樣。”
鏡流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九百年來的種種細節(jié)。
師父的丹房永遠整潔如冰窖,案頭除了丹方典籍再無他物。
每次星槎補給,他的物資清單永遠只有“標準配置”四個字。
就連生辰那日,仇白偷偷放的星塵糕,他也只是淡淡說了句“尚可”。
“那……永生呢?”鏡流想起方才他那句“除了永生,并無其他喜歡”,聲音不自覺地放輕。
方源攪動藥汁的動作頓了頓,玉碗中的藥湯泛起漣漪。
過了片刻,他才轉過身,眼底的笑意已斂去,重新覆上慣常的清冷,卻多了幾分鏡流從未見過的復雜:
“長生是枷鎖,也是責任。仙舟人追求長生,是為了對抗星穹之外的災厄。于我而追求永生便是我的一切。”
他將玉碗推到鏡流面前,碗中湯藥泛著瑩潤的光澤,星紋在藥面緩緩流轉:“嘗嘗?!?
鏡流依端起玉碗,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口。
湯藥入口微苦,回味卻帶著清甜,一股溫和的能量順著喉嚨滑下,瞬間撫平了她緊繃的神經。
“這是……”
“靜心凝神散的改良版,加了星葉草的花蜜?!?
方源看著她舒展的眉心,聲音放柔了些許,“你性子外剛內躁,練劍時鋒芒太露,缺了這份回甘的靜氣?!?
鏡流捧著玉碗的手指微微收緊,眼眶又開始發(fā)熱。
她忽然明白,師父從不是冷漠,只是將關心藏在了最細微的地方。
就像仇白手背上的傷,就像她此刻碗中的湯藥,無聲無息,卻從未缺席。
“昨夜仇白說,我像星海中的孤艦?!狈皆醋叩酱斑?,望著外面交織的星軌,玄色衣擺在夜風中微動。
“其實孤艦也需要燈塔,只是行得久了,忘了該如何讓別人看見航燈?!?
胡子大叔。
鏡流放下玉碗,走到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輕聲道:
“我們看得見的。您教我們煉丹時,會把最復雜的步驟拆成星軌運行圖;您帶我們出任務時,總會把最安全的位置留給我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