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蘅見父親指頭的紅|腫處漸漸消下來了,心中感激,“將軍舉手之勞,令家父免受痛癢之苦,真不知該怎么謝才好?!?
陸崢笑道:“公主殿下為小女采編花環(huán),微臣還不知該怎么謝殿下才好,殿下就要先謝了,這般謝來謝去,不知要謝到何年何月了。”
一句話令溫蘅舒眉展顏,她拿過稚芙手中未編完的花環(huán),亦笑道:“那我就將這花環(huán)編完,作為將軍幫助家父消痛的謝禮。”
稚芙歡呼一聲,“噠噠噠”地轉(zhuǎn)跑向花海處,繼續(xù)采花去了,溫蘅坐在樹下白石處,一邊陪著父親,一邊編做花環(huán),稚芙運(yùn)送來許多鮮花,但并不是每一朵都能用作編戴,她正在一堆鮮花中細(xì)細(xì)挑揀著,哥哥已撿了一朵紫色小花遞過來道:“這朵花枝柔韌,不易折裂,用來編戴正好?!?
溫羨之前為能讓阿蘅借由新身份脫離圣上魔掌,并想以新身份遮掩阿蘅的真實(shí)身世,保她性命,故意欺君罔上,瞞天過海,他擔(dān)心有朝一日,此事被揭開,阿蘅會有一同故意欺瞞太后圣上的嫌疑,被一同定下欺君大罪,遂已做好一旦事發(fā)、一人承擔(dān)所有罪責(zé)的準(zhǔn)備,做一個為借妹妹身份飛黃騰達(dá)的追名逐利之人,為此以及某些旁的因由,他有意與阿蘅疏遠(yuǎn),想讓二人兄妹關(guān)系冷淡,不再那么“一氣同枝”。
但,事情的發(fā)展,超出他的想象,圣上竟知曉阿蘅的真正身世,明知事情為假,仍將錯就錯,他與圣上在定國公一案上,已達(dá)成了秘密一查到底的默契,而阿蘅,竟在身世未爆之時,就選擇了與明郎和離,往日不可追,而來日尚可期,忍不住心思暗浮的他,在這樣的新局勢面前,怎可再與阿蘅有意疏遠(yuǎn),錯失時機(jī),足以懊悔終生的事情,有那么一兩次,就足夠摧心剖肝,事不過三。
溫蘅不知就這么一會兒,哥哥心中轉(zhuǎn)過多少心思,她見哥哥不再如這段時日有意疏遠(yuǎn),心頭暖融,盈盈一笑,手接過紫花,編入花環(huán)之中,陸崢負(fù)手站在一旁,看著溫羨熟練地幫著挑花,笑著道:“溫大人倒似精于此道?!?
溫蘅淺笑,“其實(shí)哥哥比我編的好多了,在青州琴川踏青時,我戴的花環(huán),都是哥哥幫編的。”
“原來溫大人一雙掌斷刑獄之手,亦能為令妹妙手編花”,陸崢笑道,“我就不行,小妹在家時,我能為她做的,也就是幫她養(yǎng)的幾只袖犬,順順毛喂喂糧罷了?!?
他微一頓又道:“溫大人與公主殿下,瞧著真是兄妹情深,我與小妹雖是真正的同父同母,亦不及兩位一半,想來公主殿下身世揭露時,溫大人陡然知悉與殿下并無血緣,心中定是十分驚顫。”
溫羨笑而不語,陸崢眉頭微揚(yáng),“難不成溫大人早就知道與殿下并無血緣?”
溫羨拿起手邊的一支野薔薇,邊遞與溫蘅,邊淡笑道:“原來將軍心中不僅有山河社稷,還頗為關(guān)心他人家事?!?
陸崢笑,“閑話而已,我對溫大人敬仰已久,只是各為文武,平日里朝事毫無交集,難于結(jié)交,有心上門拜訪,卻又總是軍務(wù)纏身,不得成行,難得有這樣松閑的時光,良辰美景,又正好在此地與溫大人相遇,忍不住要攀談幾句,溫大人莫要見怪?!?
溫羨亦笑,“不敢,將軍是國之棟梁,年紀(jì)輕輕即戰(zhàn)功在身,深受陛下倚重,我一小小文臣,怎敢受將軍敬仰?!將軍折煞我了。”
陸崢道:“溫大人太過自謙,三年一科舉,天下士子萬千,卻只一位榜眼郎,大梁開朝以來的榜眼郎中,能像溫大人這般,在短短一年內(nèi),即得兩次升遷,更是罕見,天下間誰人不知,容華公主是太后娘娘心尖上的愛女,也是深受陛下寵愛的妹妹,陛下能為容華公主與溫大人定下婚事,可見慧眼如炬的陛下,對溫大人有多看重,溫大人切莫妄自菲薄?!?
溫蘅原一邊編著手中的花環(huán),一邊聽著兄長與小陸將軍互贊,聽著聽著,她聽到小陸將軍提到兄長與容華公主的婚事,原本輕徐的心緒,又微微沉了下來。
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她相信一個人有可能轉(zhuǎn)變性情,但才短短一個月,就能將過去十幾年的驕縱性子,都褪得一干二凈,溫蘅對此,心存疑慮。
昨日在慈寧宮偏殿,容華公主一改往日跋扈,在太后娘娘與圣上面前,萬分真誠地向她致歉,稱過去種種皆是她驕縱無知,往后要與她姐妹一心,共同侍親,她不能駁了太后娘娘的臉面,于是點(diǎn)頭應(yīng)下,并未當(dāng)場多說什么,只是在心底,并不深信。
其實(shí)容華公主是否真誠、往后又如何待她,她并不十分在意,她在意的是哥哥,她不知哥哥有何苦衷,只知哥哥與容華公主不似良配,只知哥哥若真娶了容華公主,婚姻應(yīng)難和睦
什么樣的苦衷,能讓哥哥折了自己的一生進(jìn)去
溫蘅心事暗凝,編花環(huán)的手速也慢了下來,而身旁的哥哥,在聽小陸將軍提到婚事后,將話題轉(zhuǎn)到了小陸將軍的婚姻上,“我聽說,將軍與先夫人,也是陛下親自指婚?”
小陸將軍唇際的笑意微微一凝,“是,我當(dāng)年成親之日,陛下曾親筆賜書‘花好月圓’四字,只可惜天不假年,亡妻早早離我而去”
溫蘅早聽說寧遠(yuǎn)將軍與亡妻感情甚篤,在妻子難產(chǎn)而逝后,獨(dú)自撫養(yǎng)女兒,再未娶妻納妾,也算是京城權(quán)貴中的異數(shù),她心中敬服深情之人,身邊哥哥亦嘆道:“將軍與先夫人之夫妻情深,在京城廣為傳揚(yáng),聞聽將軍此生,似都無意再娶,不知是否為真?”
小陸將軍微微一笑,還未作答,稚芙即已又抱著滿懷鮮花,笑跑了過來,打斷了哥哥與小陸將軍之間的談,溫蘅也暫斂了低沉心思,專心為稚芙編完花環(huán),而后又陪父親和太后娘娘等,淡含笑意,踏青閑走。
但關(guān)于哥哥的隱思,一直壓在她的心底,半分也沒有退散。
在太后、圣上等人返駕回宮時,溫蘅并未跟隨,而是欲與父親一同回公主府,但臨登馬車時,她又改了主意,含笑對哥哥道:“父親人到京城以來,還從未去過哥哥那里,不如今日去哥哥那里坐坐吧?!?
溫羨微微一怔,笑道:“好?!?
車馬走停在青蓮巷溫宅之前,溫蘅動作小心地扶父親下了馬車,與哥哥同陪父親走逛宅子。
溫父對這座酷似琴川家宅的庭院,頗感興趣,走走停停,漸走到庭院中的秋千架附近時,正好走得累了,坐歇了上去。
溫蘅在父親身旁站著,目望向秋千架前不遠(yuǎn)處的枇杷樹,淺笑著道:“還記得去年夏天,哥哥對我說,要在這里種上一株枇杷樹,就同家里一樣,等過幾年,我與明郎有了孩子,父親年紀(jì)也大了,就請父親退仕,將父親接到京城來,和哥哥住在一起,含飴弄孫,安享晚年,但凡有閑暇,我與明郎,就帶著孩子到哥哥這里來,圍坐樹下,摘吃枇杷,而我和明郎的孩子,就在樹下玩耍,就像我和哥哥小時候一樣”
去年夏天,他和阿蘅說這些話時,察覺到了阿蘅情緒不對,但他當(dāng)時只以為,阿蘅是因?yàn)槊骼刹辉诰┲卸寄顐?,如今?xì)細(xì)想來,阿蘅那時或正被圣上百般糾纏,滿心恐慌憤怒,卻又無法說
溫羨心中一痛,沒有說話,又聽阿蘅輕輕道:“哥哥守諾將枇杷樹種上了,如今七八個月過去,枇杷枝葉長得茂盛,人事卻都變了”
她靜望著他道:“這七八個月,發(fā)生了許多事,哥哥也有事瞞著我,我知道哥哥待我好,瞞著我,定也是為了我好,可我不想被瞞著,不想每天只能悄悄地為哥哥擔(dān)心,我想與哥哥一起分擔(dān)。”
若阿蘅得知她的真正身世,豈能這般平靜地同他說話,她現(xiàn)下平靜如水的生活,將掀起滔天驚瀾
況且,他還沒有查實(shí)定國公一案,線索千頭萬緒,雖有圣上暗助,但亦難預(yù)料,真正查實(shí),需用多久,若阿蘅早一步知悉,別有用心之人,也早一步知悉,那就是將阿蘅置于刀山火海
溫羨壓下心中暗思,靜望著阿蘅雙眸道:“我手邊,確實(shí)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也有一點(diǎn)風(fēng)險,怕你擔(dān)心,所以瞞著你,但不要想太多,不要太擔(dān)心,給我一些時間就好,我會處理好的,會做到化險為夷,相信我,好嗎?”
他微一頓又道:“我與容華公主的婚事,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而已,這事也不要擔(dān)心,總之,我會處理好所有事情,徹底消滅隱患,然后然后一直陪在你和父親身邊,相信我,好嗎?”
溫蘅說完這些,卻見阿蘅輕輕搖了搖頭,他心頭驟沉,努力維持著唇邊的笑意問:“為什么?”
溫蘅輕笑,“只陪在我和父親身邊怎么夠,孩子也想和舅舅玩呢?!?
溫羨微微一怔,而后唇際笑意不斷擴(kuò)大,一直暖到了心里,他柔聲道:“我會一直在你和孩子身邊的,等事情處理完了,再無后顧之憂,我會將父親接到這里來住,你若愿意,帶著孩子一起來好不好?你看這里,多么像我們在琴川城的家,我們一家人住在這里,再也不分開,或者,回琴川城去,我們帶著父親孩子回去,過和從前一樣簡單平靜的生活?!?
他道:“去年夏天,我說要在這里種上枇杷樹,等過幾年,要把父親接來,含飴弄孫,讓你和明郎的孩子,一起在樹下玩耍,雖然現(xiàn)實(shí)并不盡如人意,但也并沒有糟糕到極點(diǎn),父親雖病了,但卻提前來到京城,太醫(yī)說,如期用藥,會有好轉(zhuǎn)康復(fù)的希望,明郎明郎雖不再是我的妹夫、你的丈夫,但孩子孩子還有我,我會教他|她讀書寫字,陪他|她玩騎竹馬,會將他|她架在肩頭,好讓他|她去摘樹上的枇杷”
暢想著未來的溫羨,越說越是高興,他笑著道:“其實(shí)今年這樹上也結(jié)了幾個枇杷,但你和父親不在,我一直沒吃,也不知味道如何”
他說著就轉(zhuǎn)走向枇杷樹,仰首摘去,溫蘅心目中的哥哥,一向澹靜自持,她難得見哥哥這般高興,像是日子突然有了盼頭、心中浮起希望,眉宇間也跟著煥起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