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十一年八月初,漠北的暑氣如同蒸騰的熔爐,將戈壁烤得滾燙。阿失帖木兒的狼頭大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旗下一萬瓦剌騎兵已休整半月,馬蹄踏過曬得發(fā)白的草甸時,濺起的沙礫帶著灼人的溫度。這位瓦剌王子勒緊韁繩,目光掠過大同城頭的旌旗——上次強(qiáng)攻未果的屈辱尚未消散,他此番打定主意,要繞開這座堅城,直撲內(nèi)地州縣,讓漢人也嘗嘗家園被焚的滋味。
然而,命運似乎總在捉弄這位急于復(fù)仇的王子。大同以西的太行支脈山高谷深,騎兵在狹窄的隘口中舉步維艱,馬蹄頻頻陷入碎石縫隙。更讓他惱火的是,鄭亨派出的巡邏兵如同附骨之疽,總能精準(zhǔn)堵截在必經(jīng)之路。黑風(fēng)口一役,三百瓦剌先鋒剛轉(zhuǎn)過山坳,就被滾木礌石砸得人仰馬翻,崖壁上滾落的巨石帶著風(fēng)聲呼嘯而下,將十余名騎兵連人帶馬碾成肉泥。三番五次碰壁后,阿失帖木兒不得不放棄迂回計劃,恨恨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再次將大軍屯于大同城下。
八月初五的黎明,血色朝霞染紅了天際。阿失帖木兒親自擂響戰(zhàn)鼓,五千瓦剌騎兵推著云梯、扛著撞車,如黑色潮水般涌向城墻。城頭上,鄭亨身披銀甲,手持令旗肅立,見瓦剌人進(jìn)入射程,猛地?fù)]下旗幟:“開炮!”
佛郎機(jī)炮轟然作響,鐵彈在瓦剌陣中炸開,瞬間撕開一道丈余寬的血口。瓦剌人踩著同伴的尸體沖鋒,前排士兵剛攀到云梯中段,就被明軍的長槍捅落,慘叫聲與火炮的轟鳴交織成絕望的樂章。短短半個時辰,城外已留下五百多具瓦剌尸體,重傷哀嚎者逾千,云梯被燒得焦黑蜷曲,撞車在城門下碎成木屑。阿失帖木兒站在高坡上,看著親衛(wèi)舉著的狼頭旗被流矢擊穿,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他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攻城戰(zhàn),漢人仿佛把整座城都變成了吞噬生命的巨獸。
“撤!”他咬碎牙下令,瓦剌人如潮水般退去??删驮诖藭r,大同城門突然洞開,千余明軍騎兵呼嘯而出,為首的參將揮舞大刀,直撲瓦剌后隊。阿失帖木兒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早就在側(cè)翼埋伏了兩千精銳。“殺回去!”伏兵如天降般沖出,將明軍騎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鄭亨在城頭看得目眥欲裂,急令鳴金收兵,可那參將已殺紅了眼,硬是拼到只剩百余人才突圍回城,鞍甲上的鮮血順著馬腹滴落,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接下來的二十余日,大同城外成了血肉磨坊。瓦剌騎兵依舊襲擾不斷,燒毀了十余座村莊,掠走數(shù)千頭牲畜,但每次靠近明軍的營寨,都會被排槍與火炮逼退。阿失帖木兒曾設(shè)下埋伏,引誘明軍三個百戶追擊,眼看就要將其殲滅,卻見遠(yuǎn)處烽燧升起濃煙——十里外的明軍大營正派兵馳援,他只能恨恨收兵。鄭亨的“步步筑壘”太過歹毒,營寨間的距離剛好能互相呼應(yīng),讓他連小股明軍都難以吞下。
更讓阿失帖木兒暴怒的是,鄭亨像位耐心的農(nóng)夫,每日派兵挖戰(zhàn)壕、筑土墻,一點點蠶食瓦剌的活動范圍。水井被填,草場被焚,連遷徙的羊群都被明軍驅(qū)趕到堡壘附近。有次他的親衛(wèi)想偷偷去河邊飲馬,剛靠近就被暗處的火槍打傷馬腿,鮮血染紅了河岸的沙礫。“這老匹夫!”阿失帖木兒在大帳中摔碎了第三個酒碗,看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明軍據(jù)點,只覺渾身力氣都無處發(fā)泄。
明軍亦非全無損失。有個千總自持勇武,率五百人追擊瓦剌小股襲擾部隊,結(jié)果中伏幾乎全軍覆沒。鄭亨在軍帳中大發(fā)雷霆,將那千總的令牌摔在地上:“忘了陛下囑托嗎?步步為營!”他親自巡營,在每個堡壘前立碑,刻著“勿貪功,勿追遠(yuǎn)”六字,字體入石三分,如同給全軍敲響的警鐘。
八月中旬,連綿秋雨如期而至。大同城外的曠野化作泥沼,明軍的火槍因受潮頻頻啞火,鄭亨不得不下令以弓箭、滾石御敵??赏哓萑烁鼞K,雨水浸透皮甲,戰(zhàn)馬在泥地里舉步維艱,每日都有士兵因風(fēng)寒病倒。阿失帖木兒看著帳外淅瀝的雨,聽著士兵們此起彼伏的咳嗽,第一次萌生退意——馬料將盡,干糧所剩無幾,再耗下去,不等明軍動手,自己就得垮在雨中。
八月底的一個雨夜,烏云遮蔽星月。阿失帖木兒最后一次登上高坡,望著大同城頭的燈火,那里的火炮依舊黑沉沉地對著草原。他默默翻身上馬,身后跟著不足三千殘兵,馬蹄踩在泥濘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沒有人說話,連最勇猛的親衛(wèi)都低著頭,他們知道,這場仗輸了。
消息傳到京師時,朱高熾正在御花園賞菊。他展開鄭亨的奏報,見“瓦剌十不存三,狼狽北遁”字樣,不禁對楊士奇笑道:“鄭亨不貪功、能持重,邊軍整頓終見成效,北疆暫安矣?!?
這場拉鋸戰(zhàn)持續(xù)近兩月,明軍傷亡五千五百余人,其中戰(zhàn)死2100余人,愚者皆是受傷或下落不明。
瓦剌戰(zhàn)死兩千多人,加上重傷與潰散者,阿失帖木兒帶回漠北的兵力已十不存三,這場失敗讓他成為了草原各部間的笑話。
此戰(zhàn)雖非大勝,卻打破了“瓦剌騎兵不可敵”的神話,極大打擊了阿失帖木兒的士氣。克魯倫河畔的也先收到消息時,正摩挲著新鑄的火炮,他望著南方,第一次感到棘手——大明不是懦弱的趙宋,想要南下,必須賭上全部家底,搏一場生死。草原的風(fēng)掠過他的臉龐,帶著遠(yuǎn)方戰(zhàn)場的血腥氣,也預(yù)示著更大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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