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月,是天下人的日月。
這天下,從來也都是天下人的天下。
日月的落下,也應(yīng)當遵從天下之景望。
這江山,這社稷,早已不是他朱聿鍵,或者任何一個朱姓子孫能夠支撐的了。
陳望以赫赫的武功和強腕手段,贏得了這天下之景望。
朱聿鍵緩緩的站起了身。
他沒有再看那詔書一眼,只是站起身來。
“陛下……”
暖閣之中,響起了哽咽的聲音。
朱聿鍵的目光微轉(zhuǎn)。
那是自他還在唐王府時,便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大伴。
此刻,這位頭發(fā)已然花白,臉上刻滿歲月溝壑的老宦官,早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那一聲呼喚里,包含了太多難以說的情感。
他看著這位陪伴自己歷經(jīng)起伏、從藩邸到宮廷、始終不離不棄的老仆,心中猛地一刺,那是一種混雜著溫暖與劇痛的復(fù)雜感受。
這朝堂之上,天下之間,或許人人都在仰望新日。
但終究,還有人為他,為大明這輪即將沉落的舊日而真心哭泣。
大明二百七十五年。
在往昔之時。
在那烽火連天、中原陸沉的元末,在那萬馬齊喑、漢家兒郎備受壓迫的黑暗歲月。
天下之間,也同樣有無數(shù)的人,在絕望中期盼,在黑暗里仰望,仰望著那輪最終驅(qū)散陰霾、重光華夏的——大明的日月。
華夏得以重興,神州得以重安。
在往昔之時。
天下之間,也同樣有很多人都在仰望著大明的日月。
朱聿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回望著他的大伴,那溫和的目光仿佛是一種無的安慰,也是一種最后的告別。
朱聿鍵輕輕抬了抬手,似乎想做出一個安撫的動作。
但最終,那抬起的手只是微微一頓,便又緩緩放下。
老宦官的嘴唇哆嗦著,聲音顫抖,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
“陛下……”
朱聿鍵的神情釋然。
他已經(jīng)放下了所有。
“諸位。”
朱聿鍵目光平靜的從暖閣之中,一眾站立的群臣身上緩緩掠過。
“日月山河,仍在……”
江山依舊,只是換了人間。
變的,只是守護它的名號與姓氏。
“衣冠仍存,河山錦繡,萬里光耀。”
“新的日月,仍舊會照耀著天下?!?
“諸位”
朱聿鍵語氣低沉,帶著一種近乎朋友話別般的溫和。
“慢行?!?
朱聿鍵的最后留下的話。
不再是君對臣的命令。
而是僅僅是一份期許。
朱聿鍵轉(zhuǎn)過身,獨自一人。
他的步履因長久的枯坐與心力的耗竭而略顯蹣跚,但那步伐卻異常堅定地。
朱聿鍵邁開了步子,向著內(nèi)殿那深沉的黑暗中走去。
單薄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殿宇中回響,清晰而孤獨。
他的身影逐漸被殿宇深處的陰影吞噬。
那身赤紅色的龍袍也最終融于黑暗。
隱沒載了漫漫的長夜之中。
他這輪懸于中天卻無光無熱的“日月”。
是時候順應(yīng)這天時民意,悄然隱沒了。
將這片即將迎來新晨的天空,留給了那輪正在冉冉升起,注定光耀四海的……新日……
暖閣內(nèi),只剩下那卷蓋著鮮紅璽印的詔書,靜靜的躺在案上。
靜靜的,等待著被新晨的光照亮。
大明二百七十五年。
宮墻上的朱漆在風(fēng)雨中斑駁脫落,琉璃瓦間的荒草榮了又枯,枯了又榮。
見證著這二百七十五度春秋的更迭。
這是一個漫長而沉重的年輪。
足以讓一個王朝從篳路藍縷走向鼎盛輝煌,再從峰頂滑向無可挽回的衰亡。
然而。
無論如何評說。
無論后世再如何的抹黑。
無論那些竊據(jù)神器之人再如何的唾棄貶斥。
但是所有人都無法去否認一個事實。
永遠也無法從史冊中磨滅一個事實。
這片土地。
在蒙元鐵蹄蹂躪近百年后。
終究是在大明的旗號下。
重新挺起了民族的脊梁,恢復(fù)了華夏的衣冠典章。
回想朱元璋起兵之初,
中國是何等光景?
華夏大地是何等滿目瘡痍的景象?
中原故土淪陷已達二百四十年。
幽云十六州飄零異域四百三十載。
河西走廊斷絕音訊六百個春秋。
云南故地分離已有八百年之久。
中華大地餓殍遍野。
南北漢人隔閡深重,幾成陌路。
而朱元璋。
只有一個碗的乞丐。
用三十年時間。
成為了一位君臨天下的帝王。
完成了驅(qū)逐胡虜,一統(tǒng)中華的偉業(yè)。
讓分裂近五百年的南北大地,
重新在華夏的版圖上血脈相連。
讓瀕臨斷絕的華夏文明,
在戰(zhàn)火余燼中得以延續(xù)傳承。
羅馬傳說中的光復(fù)者是虛幻的史詩。
而華夏文明的光復(fù)者朱元璋。
卻是真真切切存在于史冊之中。
在這二百七十五載的風(fēng)雨歲月里。
華夏得以重興。
神州得以重安。
這份再造之功。
縱使到了后世百年、千年、乃至萬年……
也必將在青史中永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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