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子里都是白鵝,頸長,叫得也歡。
大餅到底是個愛管事的性子,聽得宋、張二人說正經(jīng)話呢,見那鵝吵耳朵,又只只都在擺著頭胡亂轉,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把它們頭按進籠子里。
只可惜手還沒按實呢,掌下的鵝脖子一矮,飛速回頭,狠狠叨了他一下。
鵝喙尖且硬,正正叨在虎口處。
大餅慘叫,捂著手往后連連倒退。
雖然很不應該,屋子里其余三個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宋妙一面忍著笑,一面上前去看他的手,等見已經(jīng)紅了,就這一會的功夫,連淤青都慢慢顯了出來,便忙道:“你屋中有個系灰色布條的簍子,里頭有跌打藥,快去拿來擦一擦!”
又道:“常有人養(yǎng)鵝看家,這畜生兇得很,你快躲躲,別惹它。”
大餅眼中含淚,狠狠瞪了籠子里諸鵝一眼,才甩著手,欲要走,回身又指著其中一只,叫道:“娘子,方才叨我的是它,一會子定要留著它給我拔毛,才能解氣?。 ?
說完,仍不服氣,跑去灶邊拿手沾了鍋底灰,想要去給那只鵝身上做個記號。
但等他往前幾步,到底心有余悸,不敢再走近,復又返身,取了火夾沾了灰,遠遠隔著五六步,探出火夾,在那只叨他的鵝身上滾了一圈黑色出來,方才罷休,放了東西,甩著被叨的右手跑了。
張廚子見得這小兒模樣,哈哈笑,笑完,咧著嘴又對宋妙道:“好大四只鵝,一頓都要做了嗎?”
宋妙道:“衙門里頭也有三四十人在,加上都水監(jiān)里頭一二十個,只怕全做了也不一定夠盡興吃?!?
張廚子便道:“尋常鵝不過醬、鹵、燜、燒幾樣做法,你待要怎的弄?”
宋妙看了看,因聽說這鵝約莫養(yǎng)了四個多月,度其大小、肉質(zhì),道:“天這樣熱,人人都說沒甚胃口,這鵝大小也不合燒、燜,更不好鹵,我想著,或許拿來做點清淡開胃的更好?!?
“鵝要怎么清淡開胃?”
“咱們滑州當?shù)乜谥?,鵝也多是大鵝,肉粗厚,是以張師傅你那鹵鵝、燜鵝都做得好,但我自小除卻燒、鹵,夏天時候,另愛吃一種做法,喚作白切,聽著好似胃口全無,但只要食材好,做好了,吃著全是肉香嫩本味?!?
“我另還有一味單配的料汁——愛吃鵝味的,白口就很好吃,受不了一點鵝味的,得了那料汁,一樣覺得好吃!”
張廚子聞,立刻就道:“若是旁人,聽得白切兩個字,我掉頭就要走的,只你這手藝,倒叫我好奇什么滋味?!?
又道:“這樣多只,弄起來也麻煩,要是忙不過來,我叫小二給你打下手——等做好了,能不能分我?guī)讐K嘗個滋味的?”
小二便是他那侄兒徒弟了。
殺鵝確實麻煩,最麻煩就是拔毛,鵝毛厚、密,外羽粗硬,絨毛細密,尤其它長得又比尋常禽類大上許多,處理起來就更是辛苦。
況且大餅此時又傷了手,還不曉得什么情況。
宋妙也不拒絕,只應道:“就算騰不出手來幫忙,難道我還不能做主分您一口了?”
又笑道:“我方才同來人說了,請他回去幫著報信,這鵝我討了一只的份例,要拿來請客的——來滑州這許久,日日借張叔您的廚房,正想也邀您一并上座呢!”
衙門里頭辛苦辦案的差官、都水監(jiān)的諸學生、官吏自然辛苦,但在宋妙看來,伙房里提供冤案信息,樣樣都打聽、描述得清清楚楚的嬸子、娘子們,同樣也有功勞。
岑德彰既然說了要犒勞,又給了銀錢,她就想要借此機會,為她們爭取一點好處——當日報了冤案的一共十二人,加上張廚子二人,也不過添兩副筷子而已。
況且廚房雖然是官驛的,但這些日子以來,張家伯侄二人沒少行方便,叫宋妙省了許多力,哪怕為著感謝,吃一頓飯也是應該的。
“只可惜今日備的菜實在有些簡慢,張叔不要嫌棄才好!”
張公廚受用得很,呵呵笑道:“哪里!哪里的話!你來這些日子,我同你切磋,新菜都學到好幾個,自覺手藝長進不少——前次劉驛官還夸我那花卷做得‘有幾分宋小娘子花卷味道’哩!”
正說話間,大餅已是匆匆回來,一進門,就哭喪著臉,舉著淤紫的右手給宋妙看,又對著那鵝干瞪眼,因聽得“嘎嘎”不停,越發(fā)氣惱,遠遠怒罵道:“扁毛畜生!”
宋妙道:“要是手疼得厲害,這兩日就歇一歇,且先別干活了吧?四娘說一會就來,這里也有張師傅叫小二來搭把手?!?
大餅本就拼命搖頭,等聽得“四娘”,又聽得“小二”,那頭更是簡直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急忙道:“不用,不用!看著嚇人,其實不怎么痛!不妨礙使力的!”
——開玩笑,那張四娘賣殷勤賣得那樣明顯,況且她又是個女子,女子同女子相處,本來就更方便,更容易親近。
要是宋娘子用慣了她,熟悉了她,日后看不上自己了怎么辦??
宋妙雖猜不透大餅心中究竟想什么亂七八糟的彎彎繞繞,卻也沒有強迫,只叫如果實在不舒服,一定要說云云。
果然不多時,張四娘就來了,不但是她,連馬嬸子也來了。
后者道:“聽得四娘說小娘子要請吃便飯,又說有鵝,我想著十來個人,娘子又還要顧及衙門里頭官人們吃飯,未必忙得過來,早點過來打下手也好!”
人都來了,宋妙自然不會推拒,先問她其余人知道了沒有,又問有誰不來。
馬嬸子就說沒有不來的,人人都來,又笑道:“聽得說是宋小娘子親自下廚,個個都喜得什么似的,一會子就到了,本還都說要來幫忙打下手,給我攔住了,說這廚房就這么大,人多也亂,人家官驛自己還要用地方呢——有我們嫂姑兩個就夠了!”
一下子有了三個人幫忙,宋妙算了算時間,見差不多了,這就開始動手。
天氣熱,眾人也說沒胃口,她就不準備再做飯、面等等熱食,而是計劃煮粥。
先讓人把和油腌泡好的米下了鍋,拿火煮著,這才去燒水,等水好了,殺了鵝,一眾人就幫著洗鵝拔毛。
一時四只鵝肉收拾妥當,宋妙備上兩大鍋水,各下姜片、蔥結、鹽,并一圈濁酒去腥。